远方的牧场

作者|商稚东

我的方向感很差，经常在城市纵横交织的街道间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好像一个时空的穿越者，站在陌生的街头，不停地询问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因出门迷路成了日常，走了不少弯路，误了不少事，经常被老婆骂的狗血淋头、一无是处。但这有什么办法呢？上帝好像掐断了我一根触角，让人来敲打奚落的。这让我很是自卑，我尽量减少出门的次数，即使必须要出去一趟，我也不想跑太远。尽管后来有了GPS导航，且导引的精确度越来越高，但我的担心、恐惧却一点也没有减少。路边的墨镜先生经常提示我：“年轻人，出路、出路，走出去才有路！”说什么好呢，我已经习惯在家周边几里的地方打转。虽然这样失去很多意外的惊喜，但不再焦虑、慌张，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撞壁，也就有了几份欣慰。直到那天看到邋遢的街邻从远方带回来的漂亮女友，胆小爱哭的发小脖子上带着狗链般粗壮的金项链，招摇过市，迎来一片赞叹的时候，我再也难以淡定下去。这两个小时的玩伴，像蜘蛛一样永远不会迷失方向的人，都从外边捕获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使我倍感失落，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蛊惑我“走出去、走出去……”我知道这是已逝瞎子先生的不甘，他的警示伴随着我的成长，直到他与世长辞，我就是没听进去半句。他眼前是黑的，他的心里却一片澄明。这声音使我寝食难安，将我本来就不强壮的身体折磨得更是羸弱不堪。那段时间，我总梦到一匹赤焰般的骏马在无边的草原上分鬃扬蹄，嘶鸣狂奔。从A地B地，直线距离不过千米，我却走了大半生。走过日出日落，走过花开花谢，走过世态炎凉，眼睁睁地看到很多同行者疲惫地躺在路边休息，很快就变成草木的养料。我惊讶，我惶恐，伟大的生命在被我们一直视为草芥的物种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

人类像上帝放养在天地间一个玩具或者一个试验品，他看着你生根发芽、看着你哭、看着你笑、看着你的尴尬和无助、看着你的忧思与疯狂……在他不高兴时，冷不防给你一脚，让你人仰马翻，在你惊悚不已时，他却在未知的角落开怀大笑。世界很大，上帝给每个人都怀揣上不一样的诗和远方。就像我梦中的草原和那分鬃扬蹄，嘶鸣狂奔的骏马。小时候，经常听老人讲鬼打墙的故事，那就是人一旦进入鬼怪设置的幻境中，就会在一个小范围内再也走不出来。在那个还没有外出打工一说的年代，农闲时节，家乡好多青壮劳力都会在老药客的带领下，到深山挖药，补贴一部分家用开支。那山太深，深到不可乱说话，不可呼唤同伴的名字。我的很多年轻乡邻们也许不信邪、也许出于好奇，就保持着或跪或趴的姿势，永远的留在了山的深处，成了深山新的生态和语言。因为没有生还者，我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狂风暴雨？还是风和日丽？是惊恐万状，胆裂魂飞而死？还是欣喜若狂，心花怒放而死？或者昏昏迷迷，精疲力尽而死？都是被蛊惑者，有的苦苦找不到出路，有的沉迷其中难以自拔。过程不一样，结果都一样，不得好死！都受到鬼怪的蛊惑和诅咒。人群多像被禁锢的蚂蚁，在弹丸之地日复一日，忙忙碌碌地奔波。那辽阔的大海、那娇艳的花朵，那所谓的诗和远方……都是一个个生命挣扎、残喘时眼前的海市蜃楼，给垂危者一丝动力和希望。海的深邃映照不出宇宙的影子，宇宙的博大揣摩不透黑洞的浩渺。我的方向感真的太差了，或者说我的目标太模糊了，以致很多热心的旁观者说，你太没追求了。有什么办法呢，视野决定格局！我的眼睛已经习惯在家周边几里的地方扫描，有一种俾睨群雄的霸气，俯视天下豪气，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每天不偷偷看上三五遍，就有一种失魂落魄感，就有一种枉来一世的愧疚感。我担心迷失，我担心被嘲讽，我担心被蚕食，也就是做了别人的食物。怎么说呢，我没有獠牙利爪，不会伤害他人。就像牛、羊、兔子……他们就是啃食一下青草，没有青草的时候，就啃食草根充饥。就是饿死，它们也不会去吞噬别的小动物。但他们时刻要防备狼啊、虎啊这些恶兽的侵害。我讨厌踩别人，也同样讨厌被别人踩，但别人也许压根就不这么想。可能将同类或其他物种踩入泥土，会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成就感吧。那天，我从草地上穿过，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我只不过想走条近路而已。我瞬间明白了小草为什么逃不脱被踩的宿命。有时就连小小的蚂蚁，也想从它娇嫩的草尖爬过。我想，如果能成为一棵大树的话，就再也不用像小草一样时刻担心“躺枪”了。直到有一天，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说要移民火星，并将一颗颗卫星像小孩玩烟花般发射到太空，看到那一串串蜈蚣般划过晴朗夜空的星链，我觉得几千年前我们祖先创造的一个成语——经天纬地，好像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却一直被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盗用。恍然间觉得中世纪的哥伦布产生了，小小地球上已经容纳不下他开疆拓土的灵魂。人类的智者谦卑地说，对世界的认知我们还不到5%，想象那95%的未知领域，它们以另一种形态在我们的周围生长、运动、穿越、狂欢……而我们却熟视无睹，或者说毫无感应，明显是我们的配置太低，仪器失灵了。

我想我应该成长起来，目光应该深远一些，格局应该大一些，再大一些，真的是该走出去了！即使被嘲笑讥讽，又怎么样？人类何时在意过两只蚂蚁的撕咬，上帝何时又在意过人类情绪的起伏？更多的时候我们只不过是半掩着柴门自作多情罢了。即使走失，又怎么样呢？我们就是从一个未知走向另一个未知，那是孟婆汤的功劳，还是人类认知的局限？行者、过客都是时空的旅者，四海为家，幕天席地，何来走失一说！即使被蚕食，又能怎么样呢？作为一个物种，既以其它物种为食，也被其他物种所食，更多地是被同类所食。有先贤说，翻开历史每页都有鲜红的血迹写着“吃人”二字。那是先逝者的呐喊和警示，有幸或不幸，如果我做了他们的同伙，那就继续做他们的薪火传递者吧，在漫长时空里，让这警示碑上的字迹不至于模糊不清、这呐喊声不至于渐渐消弭……梦里那无边的草原、那驰骋的骏马，那是我的牧场，我大千世界里的辽远星空，是我灵魂的奔腾与嘶鸣，是那幽暗宇宙间引领我前行的灿烂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