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飘香润童年

新闻发布2024-05-05 19:04:29读书村

红薯飘香润童年

红薯飘香润童年

作者|楚文涛

陕南的故园,盛产红薯,用家乡的土话,唤为“红苕”。红薯是官方词汇。红苕、甘薯、地瓜,不同地方,对这种根茎类的食物,有不同叫法,多泛指生长于地下,深红表皮、瓤白皙或黄净或透紫的吃食。栽植操持红苕,从种到收。农人四邻都谨遵时令,各有心得。自育苗始,栽插、施肥,拔草、翻蔓,田间管理,一丝不苟。寒露时节,再镰刀割蔓,采挖掘藏。谁家的苕蔓青碧粗大,谁家的红苕果实,必定膨大,且繁盛。育苗开始,选址都离房舍不远。春日间,在场坎院坝处紧挨的小菜园中,开辟腾出一块地来。撒上猪牛粪、麦糠,?头翻地,蓬松泥土,四周垄起半尺多高的土垒。然后头上尾下,将往年预留的种苕,排成紧密相挨的方阵,再盖上细碎秸秆、泥土之类,浇透水,顺着地垄的两侧,插上竹篾材质的“秧亩拱拱”,覆盖塑料薄膜于其上。沐浴晴好春阳的苕垄,不出半月,绿油油的苕苗,便急不可耐,冲破覆盖,露出芽苗,相约而生,比肩而长。一般中午太阳暖和,光照强,气温高,还要记得在地垄两头,敞开“秧亩拱拱”塑料膜,给苕垄通风,防止苕芽,因室温过高被烫伤或蒸蔫。及时观测垄墒,再浇灌些茅厕里的粪尿水。少顷几日后,种苕萌发,苕芽便密密匝匝,满畦葱绿。露出地面的叶苗,长到一筷子高,农人四邻便开始拔苗,移栽。一棵棵的苕芽苗,换个环境,到沟坳向阳的大田或坡峁,开始新的成长。从入圃到移载,红苕经历了一次生命的裂变。苕苗栽插,最好遇上一场透雨。栽苗看似简单,活儿却细致。“人哄地一会儿,地哄人一年。”要保证株株成活,插扦、放苗,封土,哪个程序,也马虎不得。夏日,麦收完毕,秋粮安种,就选择早割的麦田,起垅插扦。插扦,将苕蔓剪下,约摸半尺长的节段,直接插到地埂或砂砾地面之下。四邻乡亲往往趁雨时,在雨中栽插。山坡岗洼,披着棕树须编成的蓑衣,头戴竹篾斗笠的伯婶爷娘,高挽裤腿,踏泥走水,头上雨水流,手下插扦忙,展现的是一帧原始农耕不辞劳作的动人画面。

红苕生长,要翻秧。翻红苕秧,等于给红苕除草。所不同的,是将遮蔽了垄沟的藤蔓,拢到红薯垄上,切断与红苕争夺养分的藤蔓之蘖根。这样的劳动,一般和我年龄相仿的农村后生,在放学之余节假日里,恐怕都亲身体验过。夏日阳光热烈,烤人。由大人领着,投入翻苕蔓的战斗。从地头开始,伏身弯腰,双手互动。每人一垄,将攻城略地般疯长的红苕秧,翻到相反的方向。那些密密麻麻的绒苕根,连蔓往上一提,便被齐刷刷地扯断。长蛇般的藤秧,在手中捋顺,搭在红薯垄行间,一棵一棵,一垄一垄。一晌午过去,被翻过的红苕秧叶,在太阳下泛着白光,蔫溜蔫溜,耷拉下脑袋,露出极不情愿的抗拒神情,极吻合我们这些孩子在地垄间的心绪……天气变凉,秋风起垄,收获季节到了。红苕的采挖、入窖,要趁天晴,便于挖掘、摘苕。耽搁时日,天一阴沉,风中摘苕,清理表面泥巴这活碌,可就苦不堪言,心里直打怵。秋风呼呼刮,手冻得僵硬不说,苕泥还粘手,再加之地埫潮湿,红苕出土的表皮上,稀溜溜的泥糊糊,更难捋干净。阴沉天里,摘红苕,绝对的苦差事。那些年红苕,相当于主粮。挖红苕又是个出力活,大工程。父亲几乎把承包地以外,能利用的边坡峁畔,全部开了荒,整成一畦畦的自留地,都栽植了红苕。秋后收完了玉米、芝麻、花生等,父亲就拉着架子车,带着我和妹妹,赶往房前屋后不同梁峁的红苕地。先割掉绿莹莹的苕蔓,堆在旁边。这些红苕蔓,拉回家趁青绿,菜刀剁碎,是绝佳上乘的猪食。更多的苕蔓,挽成一把一把,拢搭在院墙的边壁上,或场坎边杏树、梨树的枝杈上,待下霜以后,上碾子,碾成苕叶面面,贮藏成为过冬喂猪的饲料。镰刀割过的红苕蔓,留几寸的苕茎,能够清晰判断苕的主根茎,长在地下的空间方位,便于?头开挖,不挖损苕果,也不会伤及隔壁相邻那株的红苕。红苕膨大后,根茎繁结,地面裂纹纵横。个别红苕,似乎早已急不可耐,半个脑袋歪斜着拱出地面,这反倒有助于挖掘。父、母亲负责挖红苕,高高举起?头,只听咔嚓、咔嚓,一顿一下,一窝大大小小的红苕,便顺着地垄被拎出,继而在?头的把根上,轻掸泥沙,扔给身后的我和妹妹。我和妹妹,则把刨出的红苕,捋掉残泥,掰除须根及绒毛,将表皮无伤痕的大苕,装进茎笼里,小苕纽纽以及残苕,单独堆放一处。每至挖苕节令,收秋犹如跟天气赛跑,不亚于“三夏”麦收。天气稍稍有变,村庄的神经,就会紧绷,整个周家沟,像进入战争状态。由?头、扁担、茎笼、箩筐组成的队伍,奔走于村落阡陌,分散于山野坡峁以及田埂地洼。收获的喜悦,汇成高声的说笑,在村落的岭野沟梁间,久久回荡。这个时候,谁都害怕下雨。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倾巢出动。记得昔年,风调雨顺的年景居多。田地里栽种的红苕,都会大丰收,堆满院坝的屋檐下场坎。我坐在台阶上叹气:“哎!这么多红苕,怎么吃得了!妈,我吃红苕都吃够了!”母亲忙着扛梯,清理苕窖,并不理我。继而,便在窖口给父亲搭手,把我和妹妹挑选后个头粗壮、无磕碰的大苕,再亲自过一遍手,装在小茎笼里,用扁担勾撘挂住笼絆,沿苕窖木梯,传递给父亲,放到地窖里。做晚饭的时候,母亲把红苕削了皮,切成小块,通常是做红苕稀粥,顺手递给我和妹妹一小块削好的,说:“囡仔,红苕最好吃,又甜又脆。你们先打个牙祭,慢慢嚼…..”咬了一口,甜甜的,汁水丰沛,还真脆香。母亲说:“红苕与咱庄稼人最亲,养人,咱离不开它。”有时晚饭“改顿”(农村俚语,指变换花样),也做些浆水拌汤。这同样离不开红苕,来搭配。往往蒸一锅红苕,人吃,剩下的喂猪。猪崽全靠在秋冬,长膘养肥。蒸苕,捏成糊糊,猪也最爱吃,还能省下糠麩,最终盼着年根,催长几头大肥猪,能卖个好价钱。偶尔,母亲操持晚饭,也会拿了一两块红苕,放到灶膛里,用草木灰埋起来。吃罢晚饭,从灶膛掏出烤苕,欣喜地喊:“苕烧好了,快来吃哦。”她手捧着个烫红苕,仿佛捧着个宝贝一样。因为烫,苕在她的两只手里,不停地倒腾,一边还用嘴吹气降温。母亲说:“尝尝,这味道,和生吃的红苕,还有米粥里的搭配红苕不一样,软糯糯的,最好吃了。”我和妹妹,亦是馋虫勾胃,接过烤苕,剥开外皮,大快朵颐。黄灿灿的苕儿,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咬一口,香醇软嫩,甜蜜四溢,满嘴飘香。晒苕干,也就是所谓的苕果果。红苕,那个年月,堪为乡村的宝贝疙瘩。苕窖,顶多6、7丈深,窖底虽圆阔,但纵深往上至窖口,便愈来愈小。一个苕窖,所容纳的量,毕竟有限。家家户户,更不忍辛苦了一季的红苕,随意搁置,以致于发霉、烂掉,几乎精打细算,不约而同晒苕干。选一个响晴的天气,母亲将窖完余下的红苕,切成小块,密密麻麻,一片一片,撒在沟坳湾的蓑草坡上,抑或搭板梯,放置在厢房的柴屋顶上,让风吹,让太阳晒。

那种场面,颇为壮观。高坡低岭,白茫茫的一片,犹如瑞雪天降,在冬日的阳光下,去皮切条后的苕片,闪着银质的辉光,给乡村万物萧瑟的冬日,增添了一道道充满希冀的温馨之景。再过一月的光景,母亲把晒好的红苕片,当作“吃货”(家乡俚语,指零食小吃),拿给我和妹妹:“吃吧!这叫‘牛筋儿’,有嚼头,好吃。听说城里的什么果脯,就是这个味。”“牛筋儿”,也属名副其实,嚼一会儿,腮帮子都累。我们一干毛头孩子,更喜欢叫它“苕pai”(苕果果),时常偷摸揣些在衣服兜兜里。逢着玩伴,既炫耀,也拿来作交换。谁家的成色和味道,更好,换到的烟盒盒、纸面包、复写纸一类的玩物,就具备随意挑选资格,或换取得数量多一些。苕pai这物什,虽不及走村串户货郎的叮叮糖,糖分集中,味道蜜甜。但也属昔日贫苦乡村,商品匮乏的背景下,最好的“吃货”了。天凉了,母亲炖上一锅粉条白菜,一家人热火朝天吃着。我和妹妹,最喜欢吃粉条,爽滑可口,劲道弹牙。每次吃饭,母亲都会提前各挑起一大筷子粉条,分别放到我和妹妹的碗里。一边吃,妹妹还好奇心爆棚,问:“妈,这粉条是怎么做的?真好吃!”母亲笑了:“傻囡仔,这粉条,就是咱家的红苕做的呀!”“真的呀?难道红苕会七十二变,怎么能变出这么多花样来?”父亲在一旁也笑了:“不是红苕会七十二变,是你妈的手,会七十二变,她用红苕,变出这么多花样,做出这么多味道。”妹妹的眼睛,瞪得像鸡蛋一样。母亲说:“这还不算多呢!还有凉拌红苕,就是把生苕,切成细长条,用白糖拌了吃。还可以炸着吃,还能炒着吃。以后我都让你们尝尝。”是哟,童年里,那些平淡的日子里,家里的红苕,总是被母亲乔装打扮,不停变化角色,热热闹闹地,摆上了餐桌。去年冬天,母亲来西安。我带她去沙坡附近,特意选了一家陕南土菜风味的饭店吃饭。餐桌上,有一道精致的“拔丝红苕”,母亲尝了尝说:“好吃,好吃!在你小时候,我就听说过有拔丝红苕,就是不知道怎么做成的,没吃过,也没法做。”我看着母亲吃得开心,看着她那满头的鬓发如雪,不禁间潸然动情:“妈,拔丝红苕再好吃,也不如你做的那些红苕好吃,那里面有妈妈的味道。”母亲欣慰地笑了。我知道,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美味了。因为,每一位巧手的母亲,都会动用她们全部的智慧,把最普通的食材,给嗷嗷待哺的子孙,做出各种味道来。再清贫的日子,也会被勤劳蕙质的母亲们,打理地井井有条,有滋有味。

而今的家乡,非同昔比。细米白面吃多了,红苕品种也更新了,所谓黄芯、红芯的紫薯,改良后的高品质优质红薯,占据了主流,还成立了不少专业种植合作社,注册了国家级的绿色有机食品商标。曾经,喂养少年我们味蕾的红苕,那个叫土话叫“宁薯一号”白芯苕,逐渐被淘汰,自然而然栽种和植播的便少了。红薯,含大量植物纤维和抑癌物质。有补元气,抗肿瘤,润肤色,助消化之功效。《本草纲目》也记载,红薯有滋虚乏,益气,强肾阴之功效。引以为傲的是,手头一份资料中显示,红薯已被世界卫生组织,列入13种最佳蔬菜食品之冠。是呀,故园的红薯,一度在穷乡僻壤扎根广种的红薯,让我们童年赖以生存的红薯,滋味悠远。更有趣的是,和我同龄,都昔年故园乡村长大的孩子,多半乳名叫做“苕娃”。中年相聚,席间回首,推杯换盏之间,难免会插科打诨,“瓜苕”、“闷苕“、“霉苕……”叫个不停,也不顾及酒后失言。大家兴致盎然,只为共同怀念昔日乡村间,那段有着红薯伴随的岁月。红薯里面有岁月,它储存着乡间泥土的滋味、泥土的温润,更诠释的我们这代人对乡村故园的记忆。我们感恩红薯,忘不了它一度养育了我们的童年,它给了我们童年生命的体温。红薯哟,童年飘香的红薯,是多少年、多少代乡村生活的真实。红苕的底色,如火焰般的光泽,也永远会点亮乡村的生命之火。(图片素材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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