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遐思

新闻发布2024-05-06 10:04:56读书村

端午遐思

作者|楚文涛

苦艾芬芳,菖蒲青绿。每年的农历五月初五,是我国传统的端午佳节。端午节,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流传两千余年历史的重要传统节日。《风土记》记载:“仲夏端午,端,初也。”历代文人墨客,以端午为题,写下了大量多姿多彩、脍炙人口的诗篇。

唐代诗人文秀的《端午》:“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诗意直白,大气磅礴,朗朗上口,悼念楚国士大夫屈原。北宋诗人张耒的《和端午》:“竞渡深悲千载冤,忠魂一去讵能还,国亡身殒今何有,只留离骚在世间。”宏阔高远,悠韵激昂,于深沉和悲痛之间,缅怀伟岸诗人屈原的高尚情操。

端午遐思

“五月家家过端阳,咸蛋粽子与雄黄……”端午的节令食品,为米粽。唐代诗人姚合的“渚闹渔歌响,风和角粽香”和南宋词人韩元吉的“角黍堆冰碗,兵符点翠钗”,朴素自然、真实具体,都是描绘对端阳粽的喜爱之情。北宋大文豪、政治家的欧阳修,其词作名篇《渔家傲十二首·其五》:“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叶里黄骊时一弄。犹松等闲惊破纱窗梦。”辞语华美,色彩斑斓,意境高雅,生动描绘了北宋时期贵胄富绅、钟鼎之家挂艾条、插菖蒲等习俗场景,体现了端午佳节避瘟、保健的意蕴,足以烘托出芸芸众生欢渡端午佳节的喜庆酣畅气氛。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记载了制作粽子的方法,除包裹禽肉、板栗、红枣、赤豆之外,还添加各种果实、草药。唐宋时期,人们又在粽子中,加松、栗、胡桃、姜、桂、麝香之类。清代大才子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记载:“洪府制粽,取顶高糯米,捡其完善长白者,去其半颗散碎者,淘之极熟,用大箬叶裹之,中放好火腿一大块,封锅闷煨一日一夜。柴薪不断,食之滑腻温柔,肉与米化。”可鉴,端午粽的制作食材和工艺,是如此的奢华与讲究。

徜徉在隽永的唐诗、宋词里,品味这些传诵千古的诗句,感受古代端午节的风貌,享受那份温馨和愉悦,别有一番情趣。

时光荏苒,岁月倥偬。如今的乡野民间,都仍沿袭家家户户吃粽子、插菖蒲、艾草,以及浅酌雄黄酒的习俗。但寻常人家,纪念屈原的本意早已淡化,但饱口福倒是真的。

蜂蜜凉粽子,形似菱角,白莹如玉,清凉解暑,就是陕南一带的流行吃法。吃时,用丝线或竹刀割成小片,放在碟子里,淋上蜂蜜或玫瑰、桂花糖浆。吃起来筋软凉甜,芳香可口,沁人肺腑,别有风味。蜂蜜和糯米,营养丰富,还有食疗作用。

童年端午的画面,从没有离开过我的记忆。

上世纪八十年代,陕南生养我的村庄周家沟,包产到户,分田到户。家家户户吃饱肚子后,生活品质开始慢慢改善。乡邻父老会在自家的水田,种植些许的糯谷。昔日这些金贵的糯谷,碾壳、去窼后,就摇身一变,成为压仓廪的糯米。彼时谁家种植糯米多(也称“籼米”),就是村落里首屈一指的富户。逢年过节,用陈年的糯米(籼米),作为稀缺食材,打年糕、打糍粑、包粽子,就成了村落里家境殷实的象征。“樱桃桑葚与菖蒲,更买雄黄酒一壶。”

五月的故园,绿意盎然。每每迎端阳,四邻乡亲通常都会提前预备好节庆的物资:包粽子、挖新蒜,互换鸡、鸭蛋,以馈赠亲友。再觅几捆苦艾草和菖蒲草,悬挂于自家的门楣及窗框之上,来辟邪、保平安。

家里的糯米(籼米),备的尚有。叔伯婆婶们,还要去距家十里地外的槐树关街,来赶集。在肉摊上割几斤猪肉,到供销社打几斤散酒,再到中药铺购买几包雄黄粉末。

沟湾坳稻田边,长有挺拔苍翠的楠竹,趁着农活歇气,左邻有舍三三两两,挑着竹编的箩筐,到竹荫下来挖撷肥壮鲜嫩的夏笋。一撅头挖下,竹笋深埋壤下的根茎,刈剥脱离。弯腰提笋,一只手依仗着撅把,轻掸泥尘。少顷,晶亮鲜嫩的笋肉,便可收纳进筐篮。

这时的夏笋,貌似洁白如玉,娇嫩纤润,但吃起来,还是类比谷雨前后的春笋,味道要牵强的多,只能算作餐桌之上美馔的配角。此刻,采挖夏笋的缘故,主旨奔着来取竹笋的包衣。这种铠甲一般的夏笋外层包衣,毛茸茸状,呈淡淡的褐色,是端午裹包籼米做粽的天然绿色材料,才是备受乡间厨娘灶间欢迎的主角,所系的是劳动人民生活的哲学及生存智慧的艺术。

给姥姥送粽子,姥姥给孩子香囊、五色线、五毒肚兜等。村里高龄长辈的字典里,还有一种默契且渗入骨髓的传承。犹记得邻居家的憨柱爷就说:“端午这天的勤人,第一件要为事,即挑担‘端阳水’”。作为村舍里睿智豁达的高辈代表,他终生不渝在信奉“人勤地不懒,庄稼要靠管……”端午节在陕南故园,它是乡野村落家族文化传承的元素符号,具有鲜明的宗姓特征、独特的地域内涵及魅力。

我是家族孙子辈的男后生,不能拖后腿“落于人后”。

端午日,微曦初露,常被母亲从被窝唤醒,提溜着起床。按照吩咐,挑着木桶,到碾道湾的峁垭下,去舀接澄澈甘甜的山泉,即所谓的“端阳水”。来回三里地的羊肠小道,担着一挑滴溜满当的泉水,沿着沟坳湾的田坎,气喘吁吁,晃晃悠悠,倒像是个头不长的娃娃,和渠坎间的菖蒲草在较劲。褶皱起伏的木桶泉面,映着沟坳湾的竹影婆娑,跌跌撞撞,反倒清心明目极了。

父亲在端午日虔敬,首先在屋檐、门窗上,插上艾蒿和菖蒲草。沿着院墙胡基夯的墙根,再撒上些白色的生石灰,预防虫蚁和蛇类。做完这些活碌,他就习惯性地在沟坳湾的稻田,开始扯稗子。稗子这东西,是个假聪明。开始时混在稻秧里,偷偷争水、争肥。到了端午节的前后,它就憋不住了,使劲蹿个,冒出头来。父亲的扯稗动作,相当熟稔和老练。分开稻秧,高的是稗子,矮的是稻谷。扯起一根(窝)稗子,一汗珠就滴进水田,叮当有声。端午的云彩下,稗子也就有了与骄阳媲美的本领,水田光亮,能照见他额头的皱纹。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母亲早就将泡好的糯米,搁在堂屋的方桌,拿着淘洗干净的笋包衣(粽叶),开始包粽。她把粽叶折成一个锥形,用汤勺舀米,摆好馅心,然后用筷子筑填。籼米灌装锥顶,便将粽叶折叠,包成尖尖的牛角,再用各色的线绳,将三棱角的米粽,缠绕几圈,固定结实。最后,裹扎完毕的米粽,排好座次,上笼屉。

同时,放些鸡、鸭蛋,在笼屉米粽间隔的缝隙里,铁锅内掺“端阳水”,使山泉水漫过鸡蛋,盖好锅盖,架上柴火开始蒸煮。在噗嗤、噗嗤的涨水声里,时光缓缓流走。大晌午的时候,生蒜也候补下锅烧煮,我和妹妹却熬不住困乏,背倚着灶屋的土墙,歪斜瘫坐在草墩上,丢盹打瞌睡。

母亲手巧干练,煮粽空暇,翻出陪嫁的彩色丝线,为我和妹妹捻些五色绳。“五色绳能驱五毒,黑白红绿黄。每一种颜色,都代表一种威力,避免蝎、蛇、蜈蚣、壁虎、蟾蜍的侵袭。”晌午的饭桌上,母亲蘸着雄黄酒,给我和妹妹的额头,凃抹一番。一边递来五色绳,嘴里还絮絮叨叨不停。而我是不管它,能否驱毒辟邪,只是觉得这无色斑斓的绳绳,松松地系在胳膊手腕上,很好看,像手镯一样美。戴上它,我会一整天的疯跑于村落的旮沓角落,摇晃着两只手腕,逢人便炫耀。转眼间,这些都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如今这些年,因为工作生活的忙碌,端午几乎都在异乡渡过。在喧嚣陌生的城市,走过拥挤的街头,连菖蒲和艾叶,都懒得去淘买了。偶逛超市,仅买几只粽子。但煮好,吃到嘴里,显得索然无味。根本没有一腥故园周家沟糯谷成就的米粽,那般鲜糯与可口。

“岁岁年年花相似,但岁岁年年节不同。”又到端午,家乡米粽醇厚的香气,坚挺地从四面八方袅袅袭来,令人情不自禁地向往……粽子的甜香,混合着野艾蒿的清香和雄黄酒的辛辣刺鼻,那是童年端午节庆里亘古的味觉记忆。希望每个人,都能有时间和父母多团聚,和他们一起包包粽子,再体验一下那份亲情,回味一下那份久违的端午乡情。

在端午里遐思,心中多了一层对节俗所承载文化的尊重和热爱,情趣盎然,芬芳如花。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