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一家人

作者|张秋明

学龄前跟母亲去大舅家，若恰巧表姐休假在家，那可就热闹了，大妗子和母亲晚饭后的固定节目是跟表姐学唱戏，我记得她们唱的第一句是：“主仆读书杭州来”，后边唱的啥我没记住，当时总在想，这是个叫“主仆”的人去读书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梁山伯与祝英台选段。那时表姐是西安某电厂幼儿园音乐老师，很有耐心，怎奈大妗子和母亲几天就只会唱一句，后边不是跑调了就是词错了，但是她们乐此不疲。每天晚饭后，母亲总是说：凤，你先唱一遍我们听听，表姐人美戏更美，可惜表姐还没唱几句大妗子和母亲就随和着也唱起来了，并且用她们的跑调成功带偏表姐，然后皆大笑不止。那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是那样的温馨，又是那样的快乐……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做家务时总是唱着秦腔戏，戏文是她从戏本上学的，什么“石腊舍子”、“三回头”、“火焰驹”、“铡美案”、“杜十娘”、“穆桂英挂帅”等等！按表姐教的“二六板”怎么唱，“摇板”怎么唱，就大概有那么点意思随心所欲的唱着。小学时，有一天我听见母亲唱“爬山步水苦受尽”，我赶紧纠正了母亲，母亲说就应该是爬山步水才对，怎么能是跋山涉水呢？（母亲只上过几天私塾）对于母亲的这种理解，当时我还真没法说服母亲。

在母亲的影响下，我翻看了母亲所有的戏本，记下了好多古典戏故事。虽然不会唱，但是很爱看戏、听戏，这些年每每看到舞台电子显示屏戏词中偶而出现别字时，心中总是着急的想，怎么才能告诉剧组让改过来呢？真是应了：看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小时候我家和叔父家同住一个院子，一天，堂妹（小我一岁）突然跑过来我家神秘的说，大姐（堂妹的姐姐）被二团（周至县剧团）录取了。大姐那年16岁，正上初中，是二团在学校招人时被录取的。那时的大姐，像极了路遥《平凡的世界》中对润叶描写的那样，“我们的润叶，停止了青春岩浆的喷发……"大姐就像润叶般青春清纯，同时又是嗓音清脆甜美，在剧团曾出演现代折子戏“送粪”女主角。由于大姐是被送往外公外婆家顶门立户的，（大姐没有舅舅，她是外公外婆家的香火传承人）所以早已定下了娃娃亲，外婆怕大姐唱戏唱红了心大了，不愿意了家里订的婚事，结果大姐在剧团不到一年就被千方百计叫回家，并很快为大姐完婚。婚后的大姐一度郁郁寡欢，怎么也放不下她心爱的秦腔。带着孩子回娘家时常给我和堂妹教唱戏，记得“火焰驹”中游花园那场戏小姐和丫鬟一段对唱中：“凌霄花开”应对“高千丈”；“蔷薇花开”应对“散霞光”，可我和堂妹老唱反，气的大姐用戒尺惩罚我们，说是师傅教唱戏，学不会，就要打！下雨天母亲和娘（婶）闲了时，母亲总说，叶，唱一段“藏周”吧，大姐一声“耳听得谯楼上二更四点，小舟内难坏了胡女凤莲”真的是惊艳了四邻！不一会，大妈（伯母），五娘（婶），八娘，三婆，六妈都过了，唱到“叫相公你醒得我有话言”时，大姐已是泪水莹莹了，那时讲究唱戏真哭，演员真哭了，观众就掌声不断，大姐唱哭了自己，也唱哭了母亲她们，一个个都说卢世宽太坏了，渔家女太可怜了……我和堂妹上小学时我们家的戏曲晚会是鼎盛时期，往往是大哥（我哥）吹箫，二哥（堂妹的哥哥）拉二胡，大姐唱古典戏，二姐（我姐）唱现代戏，二姐嗓音是很沧桑的那种，很适合唱苦情戏，文革时期大队宣传队二哥拉二胡，二姐清唱“白毛女”中“打过三更夜深沉，喜儿越思越想越伤心”往往是压轴戏……这世上最不经用的是时间，不知怎么它就溜走了，真是人生易老天难老。周至水街大舞台名家荟萃，精彩纷呈。那舞台可是母亲那一辈人没见过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可惜母亲她们已作古多年，爱了一辈子秦腔没赶上如今的大唱秦腔好时代。好在表姐虽年过八旬，但是前几年还参加了市电视台“寻找王宝钏”活动，她参赛曲目是“军爷讲话真见浅，你把我宝钏下眼观”那一段，她曾反复告诉我电台播出时间，叮嘱要我一定看她带妆出镜。虽然说没晋级，但也算是交了一份爱秦腔的答卷吧。大姐五个孩子中老大是女儿丽丽，可能是大姐基因强大，丽丽前几年从中学教师岗位退休后，这几年一直活跃在民间自乐班里，拿手好戏是三娘教子中“王春娥坐机房自思自叹”那一段唱。

昨天堂妹来家里，我让她把我在补校班大人多上课时用的挎腰式扩音带给丽丽（她们都在扬陵），这样她平时练唱时不会太累，出场唱戏时效果会更好些。二姐常年居住青岛，很难看到秦腔大戏，所以电视节目若有秦腔戏，那电视家里人谁都别想看了，二姐是老大包台了！在青岛长大上高中的孙子说，秦腔戏听不懂，也不好听。这下好了，孙子得听奶奶“痛说革命历史了”！最让人遗憾和痛心的是二哥去年因脑梗去世了，我给二哥写了一首16句的小诗悼念他，其中“莺飞草长三月天，头把弦师（二哥是当年大队剧团乐队头把弦）兄成仙。青山绿水还依旧，物是人非为哪般”……这些年，我和堂妹来往交流较多，煲电话粥那是常事，往往我的电话她一接通，她不是普通的：喂，三姐，而是捏着嗓子：万岁金安！我则字正腔圆回一声：梓童平身！哈哈哈！人生如戏，戏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