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买房

新闻发布2024-05-13 18:04:56读书村

杨老师买房

杨老师买房

作者|翟备军

杨老师本没有现在就到市区去买房的打算。他家在小县城有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按揭结束没几年,无债一身轻,日子正惬意着哩。可眼下老婆又闹腾着要去市区买房子,理由很充分:儿子到市里的学校去上初中,为了不让儿子每周县里市区来回跑,有必要在市区弄套房,周末他们两个下去陪孩子,避免了孩子路上来回二百多公里的折腾,同时长期在路上跑令他们担心的安全问题也就不复存在了,老婆还举出了身边很多家长都这样做的例子。为了儿子,杨老师没法不赞同。老婆最初的心挺大,想要弄个三室的,一次到位,位置还要好,最好是能观江景的,将来养老。女人的攀比心一起,什么都敢想,这一点杨老师就不同意。他的想法很实际,就是弄个小一点的,住着舒服就行。你想想看,这三室的,还要地段好的,一套房子下来没有七八十万不行,按最低线勉强凑完首付,剩下的无论是商贷还是公积金贷,至少要还二十年,这后半辈子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当房奴?这样的日子我是没法过。可老婆的话也说得很到位:生活哪能没点压力?不弄房子,这两年也没见咋家把钱存下,钱还不都是花得没名没堂。杨老师在小学教美术课,最大的爱好就是旅游,西部是他最爱去的地方,近的不用说,远的西藏、新疆、贵州、内蒙等每年至少去一趟,有的地方还打算去二次、三次。老婆在他的影响下也爱跑,所以这笔钱怎么也是省不下的。最终两口子达成一致:弄个拎包入住的两室二手房,首付加按揭,最高不超过四十五万。老婆在医院药房工作,时间根本无法自主,到市区找房的事就落在杨老师身上。两个多月的时间,杨老师每周周末都和中介泡在一起,从城西到城东,再从新区到南岸,拉开架势看房子。他看完回来,将情况再细细给老婆汇报,周内两人一有时间就看照片、VCR和地图研究房子,话题白天晚上除了房子还是房子。最后,他们圈定了三套房子要和房主见面谈价。如果说,前面的找房杨老师心情始终是兴奋的,那么面对即将到来的与房主见面谈价他便有了些莫名的紧张。你可不要太老实了,出价能往下压的尽量压,那可是真金白银哩。少五千就是赚五千,一台空调就有了。讲一点策略,好好跟人家谈。要么还是你去吧,我真害怕和别人谈价钱。平时买菜从不讲价看秤的杨老师有些忐忑。

虽说是教书的,但杨老师平时却不善言辞。他最喜欢的是无声的东西,比如他可以几个小时静静地面对一颗古树、一片镜湖、一块巨石,彼此交换过眼神后,他用画笔同他们进行对话。对于有声的事物,如小鸟的啾鸣、老牛的低吟、浪花的欢唱,他能听明白他们原始的语言,并在内心深处与之无声相谈如知己。但对于为了房子与一大笔钱的事同一个陌生人之间的唇枪舌剑斗智斗勇,他心里很发怵,有种难以堪当大任的感觉。罢了,要么是唐雎,要么是荆轲,有什么怕的。杨老师像平时备课一样,从网上抄了两页如何怎样谈判的一些攻略后,周末一早又乘车到了市区。中介小王是一个很帅气的小伙,跟杨老师已经很熟了。首先个要谈的房子是城西的那个,他头一天晚上已电话约好了双方,上午十点到他们的门店见面。杨老师提前十分钟到了店里,等了好一会儿,房主还没有到。小王打电话催,那头说有点事耽搁一小会儿。十点半了,再打电话,对方说在路上,马上就到。直到十一点,一位女士才一摇一晃着走进屋内。店里一位女士引导她来到里间的长桌边,杨老师一看,对方长发飘飘,五官蛮漂亮的,穿着也很入时,年龄三十多岁的样子,怀里抱着一只咖啡色的泰迪犬。这让他一下想到了那房子,装修和布置和她很搭调的。是这位先生买房子。落座后,小王立即将杨老师介绍给女士。你出多钱呢?女士瞟了一眼杨老师后,直奔主题。这样的开场白,大大出乎杨老师的意料,他显然有些慌乱,嘴巴动了动,没有立即回答。在他原来预设的情景里,双方至少应该先闲聊几句,彼此认识一下,再由中介作相关铺垫,然后开始谈价钱。毕竟是买卖房子,那是个既有温度又有份量的东西,不是街边买两斤黄瓜一颗白菜。房子你看过了,我的报价他们也给你说了,就是那么多。见杨老师没有回应,女士又开口说到。对方挂出的价格是四十七万,之前杨老师和老婆商议后给中介回了四十三万的报价。小王根据经验,觉得双方差距不大,才安排面谈,分析说各自再妥协一下,有希望成交。鉴于双方都知道彼此报出的价格,杨老师就说,他可以加一点出四十四万。那不可能,我最多最多降一万。见双方都做出让步,小王不失时机地祭出他们的一套话术,提示说你们再想想,各自再进一步咋样?我这里是不可能再少了。女士的拨弄着泰迪的颈部,表情已有些不耐烦。见房主已经把话说死,杨老师也就无法再做出回应了,二万元的差距,这无疑宣告了第一桩谈判就此结束。漂亮的女士已经转身离开了长桌,留下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杨老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如此简单的开始与结束,他心里觉得怪怪的。

第二个要谈的房子是城东边的那套,小区的环境他们两口子都挺满意,见面的时间安排在下午三点。前来商谈的是一对与杨老师年龄相仿的夫妇。和男士握了手后,杨老师主动介绍了自己,询问到对方在本市一个知名军工企业工作后,杨老师总结上午的教训,依照之前做的功课,他打算要抓住谈判的主动权。还是很羡慕你们啊,从事都是高大上的工作,收入又那么好,想必又换了更好更大的房子。哎,真是没法和你们比呃。杨老师完全按攻略上的说法说话,将对方抬高,自己放低,不能表现出自己什么都懂,对方得到心里上的满足后,在要价时将不会太强势。哪里啊。还是你们当老师好,工作稳定,收入也高。男人笑着回应。收入高个啥?吃不饱也饿不死,遇到事情就作难。不是因为孩子在这里上学逼得没办法,根本没有计划在这里弄房子。那我的房子你最高出多少钱呢?对方已经切入了正题。我是自己凑一点再贷一点,给你四十一万,你看行不?那怎么行。给中介早已说清了,我的房子报价四十五万已经很低了。女主人捋了一下棕色的鬈发,一边向上推眼镜一边说。杨老师发现,她说话的语气跟自己老婆很相似,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你看,这次我是十分诚心地想和你们成交的。我原是想买一个拎包入住的房子,你的房子我看了二次,家电家具都不齐,有功能性的缺陷和一些问题,要是我买下,还要处理,要添制很多东西才能入住。所以,你们再少一点。杨老师使出攻略的第二招,挑毛病。瞧你说的,要是你说的那些都齐全,那肯定就不是这个价格。再说,这地方前面还规划了一座桥,将来房子还要升值的,我是不怕卖不掉。对方男主人没有说话,话语权完全被女主人接管了。女主人的话让杨老师急了,他使出最后的招数:我再加五千,就当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你卖了也就少了一件事,岂不两全其美。你说那话没用。钱我最多让一万,不行就算了。老婆交代过,那个房最多四十二万,不能超过那个数。面对对方女主人的强硬表态,杨老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个房都没有谈成,杨老师有点沮丧。他打算坐晚上的那趟火车回家。中介小王说还有一套还没有谈,不如一次谈完了再说,来一趟也不容易。依据前面两个房的相谈情况判断,杨老师觉得那是瞎子点灯——白费油蜡。那个房子的房主他见过,年龄比他大的多,一看就是不一般的人。而且那个房子因为离江边近,小区环境也不错,屋里的东西很新,也很有档次,报价比前两个都高,要五十万。按常规想,对方即使肯让两万,也要四十八万,那也超出他们的预算了,他们顶多能拿出四十五万左右,对那个房他没有报太大的希望。这也是他把那个房排在最后的原因。小王说那个人时间宽裕,随时能见,他现在就约,如果能约上,见一下何妨。杨老师同意了。小王立即打电话,对方说晚上六点半见,杨老师一算时间,谈完赶车不成问题,就答应了。杨老师在街上溜达了一圈,随便吃了点饭后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来到店里,小王和另一个姑娘在,其他人都下了班。六点半,房主准是到店里。由于之前看房时他们见过面,彼此有点印象。房主灰白的头发留得较短,上身着亚麻色夹衣,内衬白色打底衫,表情内敛而又透出几分睿智。小王忙着烧水沏茶,杨老师先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工作单位,然后询问对方的姓氏。房主说他姓cen,不是尔东陈,也不是前程的程和成功的成,是“岑夫子,丹丘生,将敬酒,杯莫停”中那个岑夫子的岑。杨老师笑着说,你不解释还真不知是哪个字呢。可不是嘛,很多不认识我的人,听我带南方的口音,都弄不清是哪个字,经常写错呢。岑先生说着自己也笑了。我就说嘛,听你的口音不像我们这里的人,那岑先生是哪里人?在哪里工作呢?杨老师随口发问。岑先生说他是在市农科所工作,今年六十二岁,退休了两年了,现在又被单位返聘。他本是安徽人,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报考了西北农学院,就是现在的农林科技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里的工作,一干就是几十年,没有挪过窝,也算是这里的人了。那我该称呼您岑老师了,您可真是让人敬佩哩,您是把一生都贡献到咱们这里了。杨老师这话既是恭维也是发自内心。贡献谈不上,也是为了生存嘛。知道谈房的事成功的希望不大,杨老师反而放松了下来,和对方闲聊起来:也是呵,生存是第一位嘛。我最近在市区也转了很多地方,发现疫情过后这里还没有恢复元气,对后疫情时代您怎么看?这疫情就像我们林里的松线虫病,它是个外来的东西,松线虫本地没有天敌,它是松树的癌症,具有毁灭性,而且转播性极强,泛滥起来,一般的措施根本奈何不了它,所以一旦发生很难彻底根除。除了一些工程的、化学的、生物的措施外,最终需要建立一个新的生态来遏制它,这需要时间。疫情我看也一样,重视它的危害、承认它的存在,再建立起屏障,这也需要时间。至于说这后疫情时代是什么,我认为它应该算是一个起点吧,我们可以用起点思维来看待它。杨老师很认真地在听,并不时的点头。中介小王听他们扯到天上去了,便低头玩起了手机。既然是一个新的起点,那这后面的事还真有点看不清哩。杨老师发出一声轻叹。保持平常心,顺其自然就是了。注意到杨老师细微的情绪变化,岑先生关切地问:我想知道,你买房是自己住呢,还是投资?杨老师说了自己的想法。岑先生说那倒是有必要,但如果是投资,我倒是建议你暂时别动。那您为啥要卖房呢?我看你的房挺不错的,位置户型都挺好。话题说到这里了,杨老师只好顺势而为。哎,这也是我纠结的地方所在。儿子大学毕业后在深圳创业,干得小有成绩,也在那边成家,有了孩子,还买了两套房子,一直要我过去生活,可我哪里舍得这里呢。几十年了,在这里生活、工作,我对这里有着很深的感情啊,不是说离开就离开的。那边固然好,但总是陌生呢。是的,人是有归属感的。杨老师感同身受地回应道。我就是秦巴山中的一颗老树,适应了这里的温度、气候和环境,现在要把它移到别出去,是不是有点残忍呢?那您的老伴呢?她已经过去了吗?

杨老师的话显然触动了岑先生的某根神经,情绪一下低了下来。嘴唇蠕动了两下轻声说:她已经不在了。对不起,我不知道,真是抱歉。没事,你不问我也会讲的。先前杨老师抽烟给岑先生发,他说他已经戒了好几年了,这会他主动向杨老师讨要。杨老师递给他一只帮他点燃,岑先生猛吸了两口缓缓地说,她是咱们这里的人,当年我分配到这里工作不久认识了她,她是所里一个干部的女儿,人长得很漂亮,在医院当护士,我追她,她答应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因为她的陪伴,我才在这里扎下了根。这边的女子贤惠又能干啊,几十年来,我们几乎没有吵过嘴,感情一直没得说。只可惜她走得早了一点。那还真是遗憾呢。杨老师慨然道。看,这就说到房了。我们原来有一套房,是单位分的,就在市区北边,单位的后院,当初感觉很不错,随着城市的不断发展,那里的环境就明显不如别处了,于是呢我们就选择在现在的地方买了一套新的,地点和户型还是她定的,说那里离江边近,将来我们退了可以天天到江边遛弯。哪想到房子正在装修,她就走了。胰腺癌,很快,根本救不了。老伴走了,儿子想要我申请提前退了,到他那边去,我没有答应。我是离不开她呀。所以,那个新房装好后,根本没心情过去住,空了好几年。我一直住在旧房里,住在那里我觉得她一直就在身边陪我,从未离开,或者顶多是出去旅游了,过十天半月就会回来的。岑先生说到这里的时候,杨老师看见他的眼里有泪花在闪。岑先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时间一长,儿子觉得我长期那个状况不好,劝说我还是搬到新房去住,他说那是母亲亲自选的房,我不过去住,母亲在那边会伤心的。我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又考虑她就葬在江那边的公募里,新房离那里要近些,过去看她也方便,我才把旧房处理了搬过来住。这两年,我之所接受单位返聘,暂时不想去儿子那边,就是想着可以时常去墓地看她,去陪她说说话,一旦离开了这里,她会狐独,我也会不习惯。你说看,我这房子是该卖呢还是不该卖?杨老师被岑先生的情绪所感染,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东西在抽离,完全忘记了自己使命,脱口道:别卖了,留下。他这话一出口,中介小王用很诧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明白那眼神中的含义,但他现在显然已转化了身份,不再是买房者,他的心和岑先生有了某种共鸣。你也觉得我不应该卖?是的,它承载你那么多的情感,是你的乡愁和念想。留下它你每年还可以回来住一阵子,这样挺好。岑先生沉默了一会没有说活,他用感激的眼光看着杨老师。你这么说我很开心,真是难得啊。那就把房子卖给你吧。杨老师怔住了,不知该说什么。中介看了杨老师又看了岑先生,疑惑的说:那价格……岑先生嘿嘿一笑,手向旁边一挥:不用谈了,签合同吧。我知道这里面的套路,他加一点,我让一点,他再加一点,我再让一点,是不是这样?不用那么麻烦,就依杨老师的出价。见杨老师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岑先生继续说:我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应。你说,你说。杨老师几乎是用一种本能在作出反应。我以后肯定要回来走一走的,到时我会到那个小区去转转,可能会到你的房间小坐一下,你可不要拒绝哦。不会,你想住几天都可以。哈哈,住就不必了。岑先生开心得像个少年,中介小王一直紧绷的脸随着这个结果的出现终于露出了笑容。杨老师表面上也是开心的,但他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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