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荒野

新闻发布2024-06-01 09:05:03读书村

人在荒野

作者|欣荣

看天头枕着绿油油的一面荒坡,整个身体都酥软在草丛里。脚下有一条从遥远伸来又向遥远伸去的铁路,是一组在视力范围极限中竞然也能相交的平行线。天边的夕阳血红着成为它唯一的路标。

人在荒野

“轰隆隆!”一阵强烈的滚动声,有列车不可一世地飞驰而过。这种所谓强烈而巨大的滚动声,转瞬便被一种无比神秘的力量化解为一个宁静,是一种真正的、万籁俱寂的宁静。烈车的轰鸣对於这种大音稀声的宁静,简直太微不足道了。于是我更加诚服了影视中表现寂静,偏偏还要反其道而行之,动用声音来达到奇效,一声夜鹰、一声蛙鸣……

我从人群里逃出来,正仰卧在草地上看天。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什么是我?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却在这圆睁着双眼,面对那阔大成虚无的天宇,期望自己成一叶小草、一只蝴蝶、一只青蜓……我隐约知道,浩淼的银河系也只是宇宙中一条小溪,而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也只是银河系轻松抛玩的一粒石子。而此刻地球却在我身后隐去了,我便感到自己只是一粒微尘,一粒无所依傍的微尘,我真切地感受到苍宇的无限。苍宇无限,是因为目力所限吗?我不如一叶草,它有根能紧紧地抓住大地;我不如一只蝴蝶,它有一对能够自由飞翔的翅膀;我更不如一只青蜓……我眼中这个能够主宰一切的上天,除了那种太兰太兰的兰,便只有一些太轻太轻的云,纯净单调得让我所有的感觉都迟钝了。过于简单也便是过於深奥,如此渺小的我面对如此无限的苍宇,除了感受到生命存在的无解,也更深切地感到生命存在的珍贵。

我看天时,却感到天也在看我。

不,天看不到我,我渺小得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当稍动一动时,身下的石子硌疼了我,耳边的小草挠痒了我,我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一个虽然极其渺小但却真实的存在。而正在此时,我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平素在人群中高昂着头走路,无视一条蚯蚓或一只蚂蚁的存在,忽略了夏蝉的一声鸣叫,我又比它们高明在哪里?是多么的可悲。我做过多次测试,旁无它鹜,专心瞅着一个人的脑袋看,那鼻子,尤其那耳朵另生生让人变得奇丑,人越漂亮越怪异,简直不如动物的头颅受看。若是将人一丝不挂与动物合群,那一定会让我们人类本身自惭形秽。所以人类从远古始,就千方百计用各种手段美化自己,树叶、兽皮、棉布、丝绸……我们早己失去了自信。

正当此时,有一只极小的蚂蚁长途跋涉中,却停留在我的鼻子根下了,极小的蚂蚁面对一座威峨的高山困惑了。

蚂蚁的困惑,也便是我的困惑。我比蚂蚁大吗,在老天眼里,蚂蚁和我不分伯仲。航天学家面对一份菜谱,食盐少许、白糖少许、味精少许……相对而言,少许是多少?航天学家顿然生出了许多困惑、无所适从了。于是我便越是弄不懂一些概念:大与小、长与短、高与低、粗与细、短暂与永恒……

我轻轻地闭上了眼,静静地深思着。强光透过充血的眼皮,顿然让我走进了另一个奇妙的通红的世界,我突然找到了在母亲胎衣中懦动静眠的那种感觉……

三棵树我躺在草地上,侧眼望去,荒坡顶端有三棵树。那三棵树,衬映在兰天白云这道极美的背景上,显得格外清新挺拔。

三棵树中,两棵大树同高,叶绿得深些,稍近些, 靠在一处枝叶相接,给人一种双双相挽,相亲相爱的感觉,庄重而又美丽;另一株小树仅有他们的三分之一高度,太象他们的孩子。是个女儿吧,树冠象小姑娘撑开着一把伞,翠绿得略浅些,显得活泼可爱。

那三棵树,活生生一个小小的三口之家。

然而,这只是一种极短暂的幻觉和愉悦。这偌大一面荒坡,仅只有这三棵树颤动在我的视线里,仅给我心中植入一种小小的凄凉。那两株高些的树,虽然枝叶绿绿旺旺,而树冠却分明都没有了,而那株小树却竟然扭曲着直不起腰来,那树冠让她不堪重负,仿佛在风中那种舞姿,却正在向其他物种委委倾诉……

延续他们生命的那个宠大家族呢?是毁灭于一次近代的山火么?两株大树的树冠,是为了呵护自己的孩子,在一次雷击时被风扬走了么?而他们的孩子,是经历了那次雷击,便再也直不起腰了么?

无心的上苍呵,它播种生命的同时也播种死亡,它播种爱情的同时也播种怨恨……不知造物主的思维模式,造物主肯定知道我的思维模弍,……它创造着一切又毁灭着一切,是为了钢丝上行走的一种平衡方式吗?它所热衷的这种游戏,难道正是一切生命轮回的无情法则么?

三棵小树的存在,且依然还是给了我一些启示。

我依然坚信,这偌大一面荒坡,只要有这三棵树的存在,有几场夜雨,有几轮艳阳,有几缕细风,一定便会再长出一个树的大家族,有绿叶,有鲜花,有鸟鸣,一定会成为一个春天的城堡,去抵御北来的风,去阻挡南来的雨。

抽茅芊这一面荒坡,除了顶端那三棵树,象一组哨兵挺立着,便是满满一坡相同的草,仿佛是谁有意种植的。雨过天晴,日暖风软,小草显得齐刷刷的清爽而又肥旺。

有三两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她们正在那草叶间寻觅着、采摘着,神情专注而又甜美。那种可爱的模样儿,仿佛本来就属于这面荒坡,是暖融融的春风刚刚将他们从那些绿叶间召引出来……“三月三,抽茅芊”。呀!是一群抽茅芊的小姑娘。

肥嫩的茅芊,活脱脱个个象滋养得极好的孕妇,肚儿鼓胀着,仿佛正期盼着一次伟大的分娩。

小姑娘递给我一根肥嫩的茅芊,我恭敬着默默地剥开来,将那乳白净美的芊瓤儿轻轻地含进嘴里,水分竟是那么充足,一种少有的清香和甘甜,便使我的每一个毛孔和每一条血管,顿然都有了一种超然的舒坦。

我猛然感悟到,这山坡上的每一根茅芊,便都是大地的一个泉眼。有多少根茅芊,便有多少个泉眼。而这每一个泉眼,都正在默默向外涌冒,要将每一个跋涉者的心,都化着一眼清泉……

这每一个泉眼,都是忘忧泉;

这每一个泉眼,都是洗心泉。

有这样的泉水滋润,远行者眼不会蒙尘;

有这样的泉水滋润,朝圣者心不会迷乱。

我突然又想到,为了一些不知名的旅游,到了很多名山大川,见了那么多的“洗心泉”、“净心泉”、“仙泉”、“圣泉”……如果真能一饮一洗,就能将龌龊之人洗心革面,天地间还要那么多高墙大院干什么?水的纯净能改变什么?谁又能证明那些泉水的纯净?证明证明者的人又该是哪些证明者?

小姑娘又送我一把茅芊,我却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分量,一种期盼。我仿佛拿着的是一把芝麻开门的金钥匙,我成了天下最大财富的拥有者。

我要洗净了一只瓷瓶,将这些茅芊扦进去,庄重地摆放在我的书桌上,让我的书桌上也拥有无数个泉眼……我期望这些茅芊能够对我有效救赎。

我深深地感念着那个送我茅芊的小姑娘,我珍重这大地上最奇特的一种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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