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苕有关的事情

作者|刘章建

村里的生活平淡了又平淡，几乎掀不起任何风吹草动。而处在八山半水二分田的秦岭南麓红苕苕坡坡地带的我们村，就更像秦岭余脉里的任何村庄一样，静静地卧在梁坡的两面，其貌不扬、千篇一律地生活着一辈续着一辈的庄户人家。村民们的生活像极了房前屋后的那些树木，十年树木，是一茬。有些树，没甚大用，又遮住了庄稼的光，二话不说，索性就砍掉了当柴烧，等变成柴火的树塞进灶膛化为灰烬，树的一生就画上了句号。村里的人也是一样。话虽是这样说，但是，村里无小事。昨天，村里出了两个大事，两个事都绕不开红苕。一个，是村里木匠的儿子订婚的事；另一个，是组里要召开村民会议。

论起来，木匠也是很有点自豪。能给儿子订婚，必须是一项胜利而又骄傲的事情，当下，在很多农村，三十多岁找不到媳妇的娃子比比皆是。木匠的儿子谈了好几个对象，都是只有开始没有结尾。按说小伙子自身条件还是不错的。大学生当兵服役，退伍后又考取了公务员，在一个乡镇工作。可是，现下的女子们，都是眼窝高的吓人，首先要有车，方便出入；其次是城里要有房，还必须是一把清，不给新婚生活添负担。这样的谈对象条件，让小伙子郁闷得缺乏了再谈的兴趣，索性再不涉及谈婚论嫁的事。木匠两口子都六十多岁了。早先，木匠家的日子很恓惶。他兄弟四个，还有三个妹妹。父亲在外地的供销社上班，常年不在家，家里就是老娘支撑着烂包的贫家。木匠是老大，高大魁梧，当年高中毕业，很有当兵的想法，可是，家里没有劳力，为了分到粮食糊口，欠下生产队很多提留款。因此，他高中一毕业就直接进了劳动大学，当了土博士，成了生产队的好劳力。

包产到户后，他带着三个弟弟和三个妹妹种庄稼，才不至于饿肚子。后来，成家后，不得已学了木匠手艺，也还是穷根除不了。这一干就是好几十年。直到近几年，孩子上大学、当兵、考上县里的公务员，日子才有了些好转，才盖了屋。儿子成了公务员，改写了门风，应该说是大好事。可是，难场又来了。——说不下媳妇。有媒婆上门，给兑付一个女娃，谈不了几天就散伙了。咋回事？女方又是要十万元的彩礼，又是要小汽车，还要县城里有房而且房款一把清不允许房贷按揭买房。——这相当于要了木匠两口的命了。儿子也懂事，一看女方茬口硬，自己先吹了。两年前后谈了十几个女子，都半途而废了。木匠两口才着了急，忙乱着四下里东打听西踅摸，终于遇到一家明智的主户——只要小伙子是吃公家饭的，其它都好商量。这才让小伙子重新鼓起了谈对象的勇气。还好，两个年轻人很快就对上了眼，两家人觉得差不多了，加之两个人都不年轻了，就把订婚的事提上了议事日程。到了订婚这一步，就预示着结婚、成家、生子、续宗等等一长串的问题，绝不不是小事，这就好像天上掉馅饼直接砸中了木匠两口，必须高度重视起来。木匠家近五年才盖了新屋。外面看，一水的现代楼房格局，很有些气派。却只是外强中干，楼倒是修起来了，没有钱装修，一直拖到儿子快订婚的近期才不得已展开了内部装修。于是木匠两口就着手开始了给儿子娶媳妇的紧凑节奏。木匠本事自带手艺，又请了一位平日里搭伙外出打工的师傅，加上儿子做小工，自行购买了装饰用的各种材料，叮叮当当在屋里搞起来。先是装修房子。房子修好五年了没钱拾掇，儿子结婚必须要收拾屋子了。买材料，打家具，粉墙面，自己搞起来，也是熬时间的事，终于妥帖了。最近又和女方家通气，定了日子要订婚。昨天，是个好日子。木匠两口在城里的酒店包了一个雅间，二十人的大包，很是气派，两家人终于在和谐的气氛中敲响了谈婚论嫁的重锤。昨天晚上我去木匠家闲逛，我问为啥不在屋里搞订婚仪式？木匠稍酣畅着说，女方家要的是排场。唉，没事，也不过多花五六千的事……儿子成家重要。我知道，都说木匠家今年的红苕收成好，每亩过了5000斤。按六毛一斤的价格卖出去，换回了万把元的钞票，这一大堆的红苕换成的一小堆钞票，成就了儿子结婚的第一道门槛。哦，这土地和红苕也很会照顾人，大约是专门为木匠儿子订婚仪式才有的好收成吧！

组里召开村民小组会议，也是稀罕事。并没有统一在村委会召开，偏在脱贫边缘户家里集中，与会人员也都是本组刚刚脱了贫的边缘户。从八十年代包产到户至今，四十余年间，村民们早就习惯了各自为战、自耕自种的生产模式了，庄户人家为了谋划自己的钱袋子、粮袋子早就养成了起早贪黑的好习惯，和庄家、土地成了亲密的伙伴关系，彼此真诚和依赖起来。因此，村里、乃至组里要开会的事情，一般情况下，少得很。说的啥事情？后来我问了参加会议的润娃，他也解释不清楚，我倒是听了个大概：一是村委会领导宣讲政策制度，我国人民全面脱贫，我国全面进入小康社会，人人都过上了幸福生活，农民的年人均收入超过8000元，进入到乡村振兴新时代。二是督促与会人员尽快缴纳今年每人380元的医保费。谁不交钱，那么公益岗每月500元的工资将暂时不发，啥时候缴纳了医保费啥时候发工资……一个多小时的会结束了。每人380元是个啥概念？润娃给我算了一笔账：他家4口人，一共是1520元款。大约需要卖3000斤红苕的钱才够交医保费。3000斤红苕，大约就是30挑，刨地、选种、施粪、育苗、铰蔓、押苕、挖苕、择苕、担苕、窖苕、取苕、卖苕……十几道工序，很需要些时间和力气的。昨天晚上，我和村里的几个人，一起谝木匠家订婚和村民小组会议，一直谝了很晚。大家好像都有话要说，却都说不清事情的本源，就这么争抢着扯到很晚才得出一个结论：再难也得交。哎，说来说去，说的还是红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