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在田埂上漫步
作者|图克
盛夏的傍晚，我怀抱着白昼的浅痕，在田埂上漫步。
远远地听见蛙鸣，我不由自主地想象着一群小青蛙摇头晃脑地读书，禁不住笑出声来。路转溪桥，夕阳与我在此不期而遇，又毫不留恋地相背而行。金色的余晖荡啊荡，把整片田野晕染成水墨，也把这一抹温凉在流光溢彩之间，注入我的魂灵。我把这一派景象折成山间最温柔的轻风，撩拨着阡陌中的百谷，凝结成一串串枝头的沉甸，在旷野中泼洒热情。
“田”字是个象形字，垄亩之上沟浍四通成行成块。农作物排列得整整齐齐错落有致，成为原野上一行一行的浮雕。这里有大片的油菜、小麦，也种有不多的蔬菜。各种小花引来蜜蜂与彩蝶，伏在上面，也排成一行一行的。微风漾起，整个田野也摇头晃脑地低声吟唱起来。还有周边树木上不知名的鸟儿伴唱，间或几声犬吠，加上偶尔一两只啄木鸟“咚咚咚”地敲起鼓来。听吧！这自然界最纯粹的韵律已经为丰收奏响，旷古不息，一曲曲传承至今。
我将会熟识这村庄里每一只耕作的黄牛，知晓每一株成熟稻禾的名字。在明年的盛夏，我依然能够一一认出它们。当我走向田间的时候，稻禾会像一群热切的孩子围在我的身边，七嘴八舌地把这一年的经历一股脑儿地向我倾诉。这一年听了多少晨曦的鸡鸣？！捕获了几缕阳光的爱意？！吸吮了多少清明的雨？！我宠溺地拥着这一脉稻禾，任他们在我精神的海洋里汲取情感。我多想就此老去，只身躺在这方方正正的田间，此时这一隅土地只属于我一人。独自遥望纤凝，感受灵泽，和原野山岗融成一体，伴着万物生长的炸裂之声，交织成天人合一的意境。
最近的天气并不好，雷雨阵阵，还下了一次冰雹。田间未收割完的麦子因而倒伏了大片，还有茁茁生长的玉米苗，被冰雹砸毁了许多。
丰收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是在风调雨顺的年节，也不能把它们种在地里就任其生长。平时要定期除草除虫，太阳再大也不能让庄稼变得杂芜，要像抚养待哺的婴儿般一点点呵护它们成长。待作物成熟时，田间又长出张开手臂的稻草人，他们戴着旧草帽，像一只举起手来吓唬敌人的小熊猫，日夜守护着这片农田。还有人干脆住在田间草棚里，驱赶那些趁夜色时而奔走下山觅食的野猪。如果你在深夜听见有人吆喝并伴着敲击铁盆的声音，那一定就是他们。农人们与天气争智慧，与时令抢时间，与鸟儿和野猪争收获，也与虫儿协作并妥协着。尽管如今的科技已趋于成熟，你能看到收割机在地里一行一行地走过，挥舞钢铁的手臂，把稻谷大把地收藏起来。也看到无人机带着农药，一天下来就能喷洒数百亩的农田。可是仍有太多的意外无法预料，我们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看天吃饭”的依赖，但是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依然显得如此无力和渺小。
农事是一门技术，世代传承的古老经验都是我们先辈凝集的智慧结晶。农人把这些经验奉为圭臬，梦想着有一天在禾下乘凉。农事更是一门艺术，它遵循着天地之间最根本的规则，在万千黑色与黄色的土地上勾画起来——生长、绽放、死亡，大千世界的生灵都这样轮回着。
在这片土地上，总有质朴的农民如信奉图腾般信奉自己的双手，哪怕双手已经和土地一样粗糙，哪怕已经有了播种机、收割机，他们依然执拗地保持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习俗。春天里他们用双手播下种子，夏日里他们亲手挥舞着镰刀收割，在烈阳下用连枷把菜籽慢慢敲出。既而又站在水田里把一棵棵秧苗插下去。秋天的时候他们又用双手把稻谷高高举起，仿佛参加一场神秘而隆重的祭祀，然后在斑驳的木质拌桶中收获一颗颗谷物。古老的信仰让他们总是不信任那些轰隆隆的机器，仿佛这种饱含汗水与辛苦的劳动成果，更让人能感受到生活的纯粹。
丰收不仅仅在田间，每一个农家小院也是别有洞天。你看那家家户户院中筑有篱笆，搭有木架。篱笆内种有小葱、番茄、香菜等些许小菜，边角几处月季正开得热烈。一座小院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生态圈。而那些葡萄藤，丝瓜蔓，牵牛花又都变得缠绵多情，热情大胆地挽着木架的臂膊攀缘直上，留下一抹绿荫。待佳日来临，它们便捧出最心爱的琼实，馈赠整个世界。
小院很小，天空很大。夜幕降临时，漫天星辰一闪一闪，仿佛一颗颗挂在果实和叶片上的露珠。
当秋风染黄银杏叶，村庄也不再是白墙青瓦。你看呀，那一道道澄黄的墙是玉米砌成的，点缀着火辣辣的红；那屋顶是澄黄的稻谷铺就而成的，引来觊觎粮食的鸟儿盘旋；老屋旁的柿子树上挂满澄黄的灯笼，点亮整个村庄；还有那几处休闲广场，此时也都被阳光挤满，粉刷成了金黄。这金秋的黄色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辞令，号召万物！
稻谷飘香，薄言掇之。岁丰年稔，穰穰满家。
人们歌颂收获，也是在歌颂从重重困难中撷取硕果的喜悦。这片广袤的土地历经过多少劫难？有干旱的侵袭，有洪水的冲击，但只要灾害结束，天空就又一次湛蓝起来，春风吹起，一切如初。这样的坚韧也铸就了这片土地上历经劫难仍不忘初心的人们。当秋风又吹起一片黄叶落，你不会知道那一片经历过千年万载的原野，沉淀下了多少疾苦和辛劳。不辞劳苦的农人啊，你们世世代代耕耘的这片土地，一直在哺育众生，守护丰收。可你又为何站在这土地上常含泪水？
常驻在这山川大野，感受大地雄魂。夜阑听风吹雨，晨曦丽日临空。我踏着蛙歌一路前行，看万物之灵从山野中拔地而起，这就是原初自然最伊始的生命启蒙。你瞧这山水，故园和这东篱之下生发的芸芸众生都已成诗，世间的繁华都筑建在殷实的仓廪之上。
在无数等待丰收的日子里，我看到高考的学生从考场走出面带微笑，我听到高原雪路上的高歌，我触到厚重历史铸成的城墙，我梦到慈爱父亲放牧他的牛群……
当你心中拥有一丝喜悦，我想在此时，丰收一定不是单单只属于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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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图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