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远处

新闻发布2024-05-03 12:04:30读书村

藏在远处

藏在远处

作者|少宣

当年小的时候,周围很多人对我说过多少话,到现在也没记得几句。我的耳朵没有在我身边,我把它藏在了很远的地方。我和村里一些人一样,时常没有把耳朵带在身边,他们当时给我说话我一直点头,可又有什么用呢。等我远处的耳朵把话传给我的时候,又该干下一个事情了。那些我该记住的话,现在才传到我这边。我搞不清它们对应的是哪个事情,谁给我说过,当时让我干什么,是父亲让我镇上打酒、买烟。还是张林喊我去上学。现在还来不来得及?我还能不能追上那些一缕一缕的声音,那些一年一年的草绿草黄。可能来不及了,我看见张林已经头发花白。父亲也已经喝不了酒,抽不了烟。我跑不赢那些掠过我头顶的时间,我跑到许多年以前,我蹲在地上等候它们这些话,怪我那时把耳朵藏的太远了。又一年夏天,父亲给我说了很多话。我现在非常熟悉,仿佛昨天我才听见。我是自己躲远了村子的那个人,我把我的耳朵藏在远远的地方,把眼睛挂在高高的树顶上,把心放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我那时年轻,不想像二爷爷他们一年一年熬成一个老汉,把四面的田坝翻了个遍,把多少年的阳光埋在地里。我听见那些话仿佛才从嘴里出来,还是热的,带着他们的气味和温度。好像还是当面,最晚超不过昨天。可我那时没听明白,也没听懂,也没真当回事,我当时一转身啥都忘了。等远处的耳朵把话听明白时,我都上一个很普通的高中了。当时父亲让我好好学习。过几年念好书吃一口轻巧的饭,一直这么着,反正其他的活我也不会。

有一年正是坡上收谷子的时候,秋天最后的太阳没有晒干那些稻田。打谷机像北方的雪橇一头扎进稻田几天不出来。它白天卧在田里,整个一天嗡嗡嗡的声音在田里此起披伏。有棉劲的人踩打谷机,声音不紧不慢,能踩多半天。半大小子帮大人往车子上扛刚打出来混着蚂蚱、稻叶、青绿秸秆和稻粒的袋子。晚上打谷机像一条大狗,蹲在田里看着庄稼,粘在田里歇一口气。秋天的田坝里没有一个悠闲的,田鼠也忙着往洞里搬运粮食,村里的麻雀都吃的胖了一圈,落在田埂上都飞不起来。看见我们走过,只跳着给我们让个路,也不多走几步。它们知道谷子是我们种的,凭它们帮我们吃过田里的那几条虫子,和我们换的谷子也吃的差不多了。稻田尽头,一些老的快飞不动的红蜻蜓歇在稻叶尖,它们再最后忽然就全部不见了,不知道藏在哪里,然后等着下一季的秧苗长起再回来。总是在村子和我们家土地之间奔跑,我的脚步一声一声沉进土里,藏的最深的是幼小时候的脚步,跌跌撞撞。然后一层一层,最后是我现在稀疏的脚步。每次最忙的时候我就在大人们旁边晃来晃去,大人们实在看不过眼,只好使唤我干一点活。我答应的声音比谁都大,有时候即使干错了也有别家的大人给我帮腔。也不至于挨打,他们也顾不上,大人们不干活时好像也没有多大多长的力气,他们能像打谷子一样打我们不长耳朵不长心的小孩子一天吗?收割的季节最大是田地里庄稼给他们的喜悦。好像他们有两个儿子,家里的那个不太听话,有时候还得发个大脾气收拾一顿。地里这个更听话,它们喝了多少水,肥料,晒了几个太阳,都会在收获的时候让大人们看得见,摸得着,粮食饱满,人也精神。不像那时候的我,我把眼睛挂在高高的树上,我以为大家都不知道,我远远地看着我们村子里的人和事,太远了我没有看清楚那年房东边的向日葵有几朵花瓣,没有看见我准备转身走远时村子的挽留。我耳朵听的话都左耳进右耳出,有的话被我囫囵吞枣塞到耳朵存着。以后反刍只是再也嚼不出时光的新鲜味道。不知道那个时候,为啥我远远疏离了村子。它也没有得罪我,地里长出来的粮食喂得我又白又胖。可能是那些外面的话让我心神不定,有那么几个人在村子里老早悄悄伸出一只脚,准备随时逃跑。对村里人说的话不理睬,也毫不在意。我平时都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早上有过路人问路,我随便指个方向把他打发了。我下午在村里闲逛,看见他还在村里打转,他们想找谁家?还是到哪个村去?我当时没多想,现在想再给他们说一下也不知道当时他问了些啥。一年又一年,除了十几年轻轻重重的脚步留在村里村外的路上,我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村子看透了我,它不想在我身上浪费一点时间了。它早看透我把耳朵、眼睛都藏在远处,我的心思始终漂浮着没有着地。我混在人堆里,寂静的夜里,十个人中就数我的影子最短,最淡。月亮轻轻一抖,我的影子就会散架了,稻花荷香、夜里沟溪叮咚声音,村子把它们都收回去了。

张林藏得最远,他的反应最慢,他留第三个二年级的时候,才听清楚老师以前讲的那些课。那些话也是真不容易,三个年头才跑到他耳朵里,才给他听见。我们其他人有时候还能听个一半句,误打误撞蒙对了。随便拿了一把钥匙,结果还真打开了门。他现在比谁都机灵,随身带着耳朵眼睛。别的人刚说一个字,或者村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就知道别人要说什么,现在该干啥。不再像他小时候,耳朵眼睛藏得远远地,最后差点连他自己也找不到,远处的城里没有,近处的村里也没有。一天到黑迷里迷糊,远离了村庄和一村子的人。别人说个啥不管说几遍,张林大睁着无辜迷茫的小眼睛,大张着嘴,让大人不忍心说他,好像他刚刚努力才从梦里出来,还要随时回去。远离的人是自己躲起来的,忽略的不单是眼睛看见的,耳朵听见的,多少年后等你感觉出那时候温度的时候,啥都晚了,破碎的影子再也合不拢。远远的被你离开而且它会把你遗忘,现在你记起来了,时间那么久,能不能再回到从前。藏在远处的那些人,迟早会随身带着眼睛耳朵,迟早还会回来。影子会告诉一切,许多年村庄里错过的月光,遗失在草地下奔跑的脚步声,哪些曾经喊你的声音,和你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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