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蛙声声

作者|周志峰

朋友请客，吃火锅小酌，最后端上来一盘牛蛙腿。

那些剥了皮的牛蛙腿粗粗壮壮，白白嫩嫩，光光滑滑，像透明的乳胶，连包裹其中的森白的筋骨也看得一清二楚，泛着青白的光。

我怎么也不忍下筷，满脑子都是一群疙里疙瘩的牛蛙在活蹦乱跳。

我是在龙亭田园观赏荷花时，不经意间认识牛蛙的。

七月流火。一个炙热的上午，我独自驱车来到龙亭镇江千亩荷园。

赤坂坡从武乡山徐徐缓降，起伏绵延五公里许，到了尖角村，在汉江河小峡口收住脚步，形成一道迤迤逦逦的黄土岭。岭下，蜿蜒曲折的大龙河在镇江村前注入汉江。

大龙河和黄土岭之间，坐落着千亩荷园。岭上林木葱茏，岭下屋舍俨然，小山村前荷塘平展，荷叶田田。

荷花开得正盛。放眼望去，荷塘成了绿色的海洋。满塘荷叶，碧绿，浑圆，平展的如翡翠盘，微凹的如碧玉盏，挺拔的如绿纸伞。它们一片一片，挨挨挤挤，层层叠叠，随风翻滚着绿色的波浪。仪态万方的荷花亭亭玉立，白如雪，红似火，粉若霞，像藏在荷叶间眨巴眼睛的星星。轻风送来缕缕荷香，清幽，芬芳，轻盈，淡雅，浸透着自然和宁静，令人心旷神怡。

走进荷园，你才发现荷花开得多么热闹！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像倒插在青泥中的画笔，饱胀得好像马上要破裂；半开半合的像是沉香手中的宝莲灯，新颖别致，羞羞答答；花瓣完全张开的则如重楼三叠，华姿绰约，富丽堂皇，中间还藏着鲜嫩的小莲蓬。一只红蜻蜓飞来了，试探着站在一枚小莲蓬上。莲蓬轻摇，几丝黄须落下，洒在荷叶的碗里，倏地掉下去。蜻蜓张开薄薄的翅膀，转身飞向一茎直立的花骨朵去了。

山脚下，荷塘的东南角传来急促的叫声，一阵紧似一阵，洪亮而沉闷，像是谁脚踩着风琴，手按在低音区弹琴。

沿着山村前的乡间小道前往，缘荷塘边寻找。远远听到那种沉闷的叫声，等你走过去却雅雀无声。我弓着腰，双眼不停地在荷塘寻找。

“扑通”一声，吓了我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碗大的癞蛤蟆，从草丛中懒洋洋爬出来，翻进池塘，逃走了。岸边的荷叶摇了摇，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不断有青蛙接二连三跳入水中。两只黄褐色的长嘴秧鸡，头顶黑色斑纹，从葳蕤的茅草地钻出来，快步疾走，倏地钻进荷田，不见了踪影。

究竟是什么在叫？远处的红房子前，又传来它的叫声，像是在诱惑我。

我索性沿着田埂走了过去。红房子坐落在荷塘中间的人工岛上。迎面一个拱形彩门，上面写着“朱鹮国际.荷蛙空间”。房子居中，四周被一条红色水泥路环绕。水泥路边，柔柳依依，两行海棠花点缀在道边。园区内，整洁，美观，恬静。

我正在专心致志看报栏里的简介，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向我走来。

“哎，你在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小伙子有点不高兴，“喂的有大狼狗哩！”

我说明来意，小伙子噗嗤笑了：“啊哦，原来你还不知道啊?这里是荷蛙养殖示范基地，是专门养殖牛蛙的。你所说的声音就是牛蛙的鸣叫声。”

“牛蛙？什么东西？”我一头雾水。

“来，来，来，跟着我一起去看看。正好我现在有点闲暇，带你参观参观。”小伙子反倒热情起来。

我连忙道谢，跟着他来到一溜养殖网箱前。只见荷塘边一个两米宽的水壕内，置放着近30米长的网箱。箱内，漂浮着黑色的泡沫板。成千上万的牛蛙蹲在上面，一动不动，好像在晒太阳。这些牛蛙体型太小，攥在手心不过有鸡蛋大小。它们的头宽而扁，三角形。嘴巴尖圆，眼球外突。头部外侧，鼓起一分钱大小的小包。小伙子告诉我：这是牛蛙的耳膜，它就是通过这两个小包听声音的。牛蛙皮肤光润，身上有褐色、黄色、黑色、绿色相杂的斑点。它的前肢短，后肢长。后肢还有蹼，便于在水中游泳。四只发达，粗壮有力，弹跳力特别强。

“这是幼蛙池，那边还有两处养殖池。”

小伙子在前面带路，我们又来到一处网箱前。这片网箱没有幼蛙池大，数量也没有幼蛙多，里面的牛蛙却大了许多。而且，网箱上空是用网子封闭的。我问这是为什么?小伙子告诉我：随着幼蛙生长发育，它们的身型越来越大，就需要分开另养。密度为每平方米三十只左右。这些成蛙弹跳能力极好，把网箱封闭是为了防止它跳出养殖池。这家伙偷跑出去，可害人不浅哩！

“跑出去不正好捉害虫吗？”

“哪里？你以为它像青蛙一样？!牛蛙凶悍,贪婪，是全球100种最危险的入侵物种之一。它不但不捕捉害虫，反而吞食捕捉害虫的青蛙，小鱼、小虾都是它的美食，还会捕食一些小型水鸟，甚至连蛇也敢吃。它要是偷跑到野外繁殖开来，就会对本土生态系统产生严重威胁，引发生态危机。

“但是，牛蛙营养丰富，味道鲜美，生长速度快，环境适应能力强，已被世界上多数国家引种养殖。中国的牛蛙就是1959年从古巴引入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在我国被大范围推广养殖，如今已成为我国水产养殖重要的名特水产品之一。在我国福建等沿海地区有大规模养殖，产量逐年递增。

“你可别小瞧了它，牛蛙全身都是宝。它不光是高蛋白、低脂肪、低胆固醇的营养食品，还有滋补解毒、滋阴壮阳的功效，内脏提取物可用于医药化工用途，皮可做外科手术线，油是上乘的高级润滑油。”

小伙子边走边讲，讲得津津有味。我没想到小小牛蛙竟然有这么多学问。

在一个约一间房大的养殖池前，我们停下了脚步。池里只养了不到四五十只牛蛙。小伙子告诉我，这是亲蛙池，是从成蛙之中优选的生长发育能力超强的繁育做种的牛蛙。这种蛙身型特大，体重一般都在一公斤以上。每平方米不超出两只。

这些牛蛙听到响动，纷纷潜入水中，藏在荷叶下，或是蹿入塘边的草窠里。有几只胆大的跳上泡沫板，静伏着。一只牛蛙面朝着我们，把黄绿相杂的肚皮鼓得胀胀的，一直把气往嘴巴底下运。然后，一鼓，一收，再鼓，再收，反反复复，鼓起了好大的气囊。它的两只蛙眼瞪着我们，像是在向我示威。小伙子对我说，你听到的牛蛙叫声就是从这个池子传出去的。

我和小伙子辞别，他不让我走东南角，说那边拴有狼狗，进屋拿把钥匙，把大门打开让我走了出去。

走在路上，我想：牛蛙，真是一种特别的生物。想说爱它，爱不起来。想说恨它，恨不起来。其实，世上好多东西都是这样：利用得好，造福人类。利用得不好，终成祸根。

朋友见我不动筷子，夹了两个最大的牛蛙腿，放在我面前的盘子，催促我品尝。

看着大伙儿吃得津津有味，却怎么也引不起我的食欲。我的脑海里，有成千上万个牛蛙扑里扑通蹦跶。一声声如牛叫一般的声音响彻我的脑际，沉闷而洪亮，像是谁弹奏着低音的风琴。

（图片为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