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思念便思念

作者|燕子

我知道,你又要说:"不要想我,想啥想,人死了就死了,活着的人好好活。”可每次开车走过那个路口，我总是忍不住朝有你的方向望上一眼又一眼，忍不住念一句：嗨，婆。旅途中大宝吃了一个萨其马说，难怪太太爱吃这个，味道还不错。洗完澡的二宝说，妈妈，我想给太太买香蕉了……好端端，他们怎么会忽然提及你。哦，明白了，整整一年了，是你也想我们了。我想在记忆里挖挖你最初的模样，可使劲挖，浮现的也只有稻田、蚂蚱、蜻蜓、保温杯里化了一半的冰棒、黄灿灿的鸡蛋煎饼上撒着的绿葱花……缠你讲故事，你的开头永远是：从前啊，有个仙人……再使劲想想，你齐耳短发，坐在门槛上哧溜哧溜吃面条，边吃边诱导我：面条好啊，女女吃了辫子长。那时候你多大？算算，怕也快60了吧，好像和30几年后没多大变化。嘻嘻，30年前你是个老婆婆样，30年后你还是个老婆婆样。你似乎不曾老过，也似乎不曾年轻过。不不不，在记忆深处，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老爹也还是青倔倔的小男娃，小叔也还怯怯的，完全看不出他几十年后会复制出另一个爷。就大姑已浓眉大眼初见端倪。婆，你有点拘谨，抱着小姑姑，旁边偎着二姑，胸前垂着好粗一条大辫子。看来你的孩子们头发多是遗传了你，黑且浓密。

“我这辈子，穷归穷，可我不受气，我从来不受谁的气。”人在江湖走，哪有不低头。你能说这话那真是很牛。忽然有点同情我那温文尔雅的爷，嘻嘻，当年怕是没有少受你的气，你是得有人多宠才能这么有底气啊。可你真能被宠着吗？我又不相信了，爷在城里上班，人又老实良善非强人，家里底子那么薄，多大了父亲的兄弟姐妹们还挤一张床……在农村你要带大五个孩子，生活四处不是尖刺就是地坑，你那刚硬的性子，不被扎得张牙又舞爪才怪。你啊，怕是吹牛加嘴硬。你不像别的老人，总爱说以往，哪怕我问起，你也不过是眼神一暗，喃喃道：“那些年难啊……苦……叹,都过去了，过去了，不说了不说了……现在这日子真是好到哪里去了，以前想都不敢想哦。”你边说边往土里撒种子，你撒的都是些指甲花、粉豆花、太阳花的种子。你这一把，那一把，一点都不精心。你说，你爱花，你撒的这些花，都是命贱好活，总能开上个几朵，让人看着心里欢喜。你算是生活的勇士，看清生活的真相还能热爱生活。视频里那个93岁的“老仙女”，嘟嘟嘟和儿子女儿拌嘴，和孙女争执，思维敏捷，话是绝不少说一句，哪怕没理也要在气势上占三分才行。呵呵，真是和你极像，就连那瘪着没了牙的嘴和眼角飘出的小眼神都颇有你的风范。我彻底羡慕，她的儿孙还有个“老仙女”可以牵挂，可以拌嘴。我的“老仙女”啊，就永远的停在了97岁，再也不说话。你一定惦记我爹吧，他还那样，有多大本事就有多大脾气，倔强又任性。那天晚上，我看他在一个杯子里倒了半杯奶粉，又掰了一袋饼干放进去，再冲水，浓稠的一杯，他拿出个勺子开始舀。这多么熟悉的一幕，让我生生咽下了要脱口而出的话，红了眼。没错，婆，我在你儿子身上看到了你。当年他还多大声音批评你：“奶粉那是喝的不是吃的！你弄这么稠，哪消化的了……”是的，这一刻我看到他变成了你，在抓不住的时光里，他终于老了，不管我是多么不愿意。

某天，我生硬的顶撞了母亲，母亲说：“你现在怎么和你爸一样，不会好好说话。”我抬头，吃了一惊，在镜子里我看见自己的脸上浮现着父亲的神情，我也在慢慢变成他。所不同的是，父亲曾经的坚硬在慢慢钝化，而我在有知有觉里却开始放任自己的性格缺点刺伤他人。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那些流淌在我们血液里的东西，总会让我们以另外的方式再次相逢。婆，你走整整一年的那天，我要送孩子去上学，没能去看你，这个周末我去看看你吧，你最爱花了，我就给你带点花吧，带点什么花呢？去年，母亲在水库边上看一种黄色的花儿开得艳丽，便留心收了点种子撒在了厂房边上，谁料今年竟兀自开放出好大一蓬，灿灿金黄，生机勃勃,从初夏开到了现在，仍有朵朵花儿在枝头。我百度了下，此花为：黄帝菊，草本，春至秋季开花，头状花序顶生，金黄色，花后结瘦果，性强健，适应性强，不择土质，易栽培，耐热、耐旱、耐瘠薄；株型紧凑，不断分枝，不断抽生花序，故花多繁盛，开花不绝。我忽然明白了，或许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婆哦，我要给你带把黄帝菊，若能收些种子那是最好，我也一并给你撒上，让它来年也能在你身边摇弋出半坡金黄。婆，黄帝菊，花语是“分享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