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变形记

新闻发布2024-05-04 06:04:34读书村

花园变形记

作者|少宣

搬了新家后,我先是有了一个花园。人还没有住过去,我就隔三差五的搬盆花过去,把花园的样子摆出来。我们楼上的人,对面楼上的人,可能看见了,知道这是个花园。花园是一个大露台,花盆得安放在远离泥土的水泥台上。城里的花也真可怜,一辈子长在花盆里。长上几年,根须就像它们的理想一样,在花盆里缠了一圈又一圈,不管什么形状的花盆都能缠出来,就像有些人一样,一辈子走了几百万步,其实都在原地打转,远方还是很远。换盆的时候,一株株花从盆里取出来,根须在外围把它们的土保护的严严实实,谁也不能轻易抢走它们的土。那些缠绕成圆柱的,方形的,球形的泥坨,无不觉得它们比人更顽强。同病相怜的是养花的一些人,根须和花们一样,一辈子的理想就是长在地上。不至于被搬来搬去,不知黑不知白混到老年。小孩子们爱养个猫狗,他们还在长,年龄和皮肤还没有把内心包裹严实。小狗小猫能钻进他们的心里,狗们和他们玩高兴了会摆几下尾巴,聪明一点的狗和他们好的就像兄弟。他们一起干点好事,狗昂首挺胸跑在前面。坏事也一起干,大人们发火打人,它悄悄出去转一圈,稍后安慰一下挨打的兄弟。花草就不行了,小孩子们瞧不上,不会叫唤也不会跑,最多就是开个花。偷偷一泡尿下去,不死也得缓上半个月。一堆人里得有几个爱种养的人,他们负责提醒我们从哪里来。就像村里打鸣的鸡,天天早上提前起床把整个村子、村子里的人,牲畜都叫醒来。听见的人开始出门干活,或者起来啥也不干,也有的眼睛闭上继续做梦。这些都不是鸡能管的事了。这几个养花草的人,偶尔让人想起远处的土地,小院子,可能还有老的走不动的祖辈。几十年了,我们被时光包裹沉淀成一粒粒种子。有的种子会发芽,从里面长出来,沉默的花草田园,担得起时间的安静从容。那些浓烈的颜色和香味,分不清春夏秋冬。

大花盆里偶尔有菜冒出来,一茬一茬长的飞快。就像我们曾经的童年,没人特别地经管,反正是长的郁郁葱葱。野草长得比花好,菜长的比草更好。都说养花的尽头是天竺葵,我觉得是小葱青菜更妥当。当几大盆七彩雏菊的毛茸茸的种子发芽时候,我总在晒台上闻到隐约的西红柿气味。长到两拃深的雏菊全是一层毛绒绒的被毛。黄色星星一样的小花藏在叶子下面躲躲闪闪。分明就是一盆一盆西红柿。我有点愧疚前面养死的花草,周围高低的邻居和朋友们等待来我的晒台看花。自己长出来的分葱我可以解释,那几大盆进错盆的西红柿显然不能。它们就像领养的孩子,知道自己的处境。一层层粉嘟嘟的小西红柿挂在粗壮的茎枝上,让我不忍心将它们扫地出盆。我只好这样安慰自己:花能长,草也长,当然西红柿也能长。经过三两个季节,除过南边角落里勉强还有几株稀疏的花卉。其他被我有意无意纵容成菜盆。我就是那个早晨被叫醒来的人,早早起来可能还没出门,刚好天上下了一阵让我休息的小雨。马铃薯的叶子看起来总和西红柿叶子有点相似,红皮萝卜的花最好看。白中带粉和海棠的颜色差不多。我现在不太和种花的人一起交流。人家种养的东西都进了眼睛,或者变成诗歌历经光阴。我种养的东西进了肚子,三五天一消化踪影全无。实在不好和他们交流种植经验。头一年的时候,晒台还是满满的花草。打开太阳伞,躺在竹编的逍遥椅上。四面的花们包围着我,闻着那些香味,有时候不知道是那朵花的。粉花还是黄花,只有栀子和金银花我能分得出来。后来它们偷偷地都溜走了,留下一花盆一花盆的死花桩子、野生马铃薯、萝卜、青菜、西红柿陪着我。它们不会偷偷地跑掉,我从头到脚的土味道,睡梦里带出来露水的味道让它们安心。我们都是一样的兄弟。不同的收获时节,这些东西的气味从窗缝进来,在夜里伴着我们,该长大的一起长大,该变老的一起变老。我的菜园现在五颜六色。夏天收获的一筐子西红柿气味浓烈,仿佛几十年前走过很远的路来找到了我。晒得粉透的颜色,还是那时阳光,那些黑土里刚出来的模样。有的人离开后不再记得起先前那些菜园里的东西,或者像我先前一样种养些精致的花儿。他们没有我的好记性,好鼻子、眼睛和耳朵。就像村里头最老的毛三,一辈子没见洗几个澡。有一年他到温泉澡堂子洗了一天。回来我们都不认识,这是另外一个人了,只有他的狗费劲力气才闻出来。还迟迟疑疑不敢靠近。

花园变形记

那些记性不好,耳朵鼻子都不好的人,他们现在和毛三差不多,啥都不能留在他身上。那些以前从村头吹来的新鲜的风,左耳进,右耳出了。更别说无数个夜里小虫的叫声能留下来。年轻时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担心明年的庄稼,牵挂西边村口桥边的哪个姑娘?窗外月光下树干花影在窗玻璃上摇摇晃晃,也慢慢给忘了。祖父喊你的声音,那年夏夜你外出时村口路旁树上给你送行的鸣蝉,远的好像有好几千年。这些东西在你全身上下都找不见,你洗的白白净净开始新生活。它们又不是傻子,在你身上白费功夫。那些声音,气味在你的远离中先离你更远。它们在你身上存不住一辈子,它们看得出我是个假装养花,其实根本是个种菜的人,不认识我不要紧,我身上的气味至少和祖父一样让它们心安。就像一个婴儿,总会自觉在人堆里跳出一个最喜欢的人,它们咯咯地笑着扑向我。我给朋友看过我种养过的西红柿,小葱,青菜。他们的眼神里大多只有奇怪。我的花园里居然都是些菜。它们可怜的样子无路可逃,百里挑一地选择了我,这是我给它们找到的路,也是它们给我的路。我全身上下装着带着这些事物,一起向前走着。没有假装继续混在人堆里张大了嘴,其实啥都没说。那年树上的鸣蝉还在,正午热烈的阳光和乌黑的影子,还是那么安静,孤单地照在我的晒台,穿越我一生触手可及。翻山越岭吹来的风,是当年的风走了又走回来,看看当年那个喜欢骑树骑着墙头的孩童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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