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财富

新闻发布2024-05-09 16:04:41读书村

爷爷的财富

爷爷的财富

作者|暖暖

年前听蒙曼讲谈,有家长请教适宜初中生读的课外书,蒙曼推荐了《古文观止》。我又兴起,翻出我的这本书。这本书在我们家近乎三十年,几番兴起,想要好好一读,然至今仍停留在先秦部分。这次我硬着头皮,抱着哪怕一天只读一篇,总要持之以恒的决心又翻开这本书。每逢诘屈聱牙的篇章,总是前翻翻后看看,还有多久能进入唐宋部分。目录上有些篇章打了勾,是学生时代写作业找译文留的记号吧,有的已经完全没印象了。这本书一共946页,纸页泛黄,硬质的封面已部分剥落,像是翻了几百遍,其实我从没有翻到最后一页。所以,那天看到后面的定价着实吃了一惊,23元,在九十年代,书店还没有打折销售行为,我爷爷竟然买了这么贵一本书。回想起来,我爷爷就是这样,每次上街回来,我婆看他提的口袋就会数落几声,我妈虽不说话,脸色也不好看。我爸则让我看爷爷的手,指缝大所以拢不住财。爷爷的手因为风湿关节炎完全变形,手掌抻不展,手指并不拢,跟聚不聚财没关系。我相信我爷爷是有钱,我想要的他总是买给我。我嘴馋,每回上街,一过桥头肚子就饿了。家里其他人带我上街,出门前都会严厉告诫我,要吃饱了才能去,去了不许叫饿。而我爷爷听见我叫饿,就会问我吃个啥呀,也会四处张望替我搜寻。有时候我不说饿,他也会主动给我买个吃的,或者带我去吃碗豆腐脑。一直到我上中学都是大姑娘了,周末放假,我爷爷常常坐在小姑的裁缝铺里等我,手里擎一个油糍粑。卖糍粑的聋子提一个大竹筐在几条街上游卖,走的很快,叫是叫不住,只能当面会意,我爷爷就专门到街道上去遇他,因为我就爱吃那个人卖的。我爱嗑瓜子,最热闹的十字里早先有一个摆摊炒瓜子的,后来有两家三家好几家。我爷爷今天在这家买点,明天在那家买点,回去装在塑料袋里扎得紧紧的。我回家了,他先取出一袋看我嗑,我没什么表示,他又取出一袋让我嗑,装瓜子的口袋都是他平日收集的各种干净袋子,长的长、宽的宽,形状各异。还有一只装过伞的袋子,又细又长。可笑至极!到爷爷每个月领工资的那天,我更是欣喜欢腾,他会把我盼了许久的好东西择其重要的给我买回来,当然也要带回城里的好零食。小时候吃的零食好香啊好满足啊,真的很开心!这种快乐的感觉成年之后就不复存在了。快乐也是不容错过的啊!

有时候上街,碰见个熟人,既不是邻居也不是亲戚,是些我没有见过的人。爷爷和他亲热的聊着,也会约他去吃碗面。集罢了我们往回走,他会和我说说那都是谁谁谁,有些是我们老祖先的枝枝蔓蔓,家离集市远,一大早出门,到街上想必早就饥肠辘辘了。有的人是他困难年代认识的,年迈体弱依然过的不太好,坐下来就着一碗素面叙叙家常聊表慰问。其实,这点吃呀喝的还是实实在在普普通通的东西,别人家也会买。爷爷还爱买别的东西,那些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的东西。在周围人眼里多是些没名堂的耍玩意儿。买花,院子里、阳台上,角角落落种的满满当当。买书,给我买也给他自己买。订报,从我五六岁,邮递员穿着绿衣服骑着绿车子到我家送报,一直订到爷爷卧床后。爷爷订的报纸很有内涵,看过之后都舍不得废弃。邻居们有时候要用张大纸会到我家来找,尤其是每年三月育秧的时候,报纸铺在篾笆子上,再撒上谷粒,特别适宜,好多人都来找报纸。这让爷爷很纠结,他舍不得好文章被浪费,又不忍心拒绝别人。后来出现了华商报,版面又大,广告又多,没什么好看的,一份报纸一厚沓,价钱却便宜。于是每年专门订一份这个,看过之后可以当废纸用。爷爷看报很认真,发现问题会给报社写信,我觉得他有点迂。报纸夹缝里两三公分的窄溜溜登一些邮购信息,大都认为那是骗人的。爷爷却大胆的汇去二十元,真的寄来了一个傻瓜相机。于是,拍他的花,拍我婆,拍我们的院子,洗了好多照片,颜色虽然不很真,但画面都很明亮,生机勃勃的。买二胡,有一把又一把,一心要教我和妹妹拉琴,妹妹尚可。我一直驽钝不可教,常被邻居打趣问我今天还扯锯吗?他确实也买毫无用处的东西,但除过叹息也不能说他不对。那时候,院子里只有我们家和东北角上那家有电视机,街上还流行卖电视报,有个卖电视报的半大孩子,我爷爷说,那孩子总是眼巴巴的看着人,那个眼神让他不忍看,所以,他遇见了就要买,有时还多买几张,给邻居送一张,我们还有多的。好几次被我发现重复的电视报,问起来,他才告诉我,他看不下去那眼巴巴的神情。那神情让他想起早逝的小儿子。还有一次,他上街回来进门时两手空空,随手提的口袋也不见。吃过饭,我妈下地了,我婆睡下午觉了。我爷爷悄悄地叫我搬个板凳到井边来和他干点活。夏天的集赶的早散的早,集罢了还有一个人在桥头卖菌子。这野生的菌子都是早上天不亮采来,赶早卖。卖到集罢的菌子谁还要啊。我爷爷又说他想起他儿子卖东西的神情,一模一样。街上都没人了,他再不买,他卖给谁呀!大热的天,菌子从口袋里倒出来满是虫,我也生气他乱花钱被骗了,不愿帮他洗,他淡然地让我提去倒花垄里算了。还有一种东西可能是专属那个时代的偏僻小镇。我后来称作磁带皮的东西,磁带盒中夹的小折页,一面是明星照,一面是歌词。那时候农村鲜有录音机,街上没有卖磁带的,却有磁带皮。过去的歌词都很美,我爷爷挑那写的好的歌词买回来给我看,一排一排的短句,像诗一样。放寒假前,同学们都要互赠贺年卡,而又恰逢期末考试,我没有时间上街,我爷爷就会给我把贺年卡买回来,他挑选的图案都特别好看,甚得我欢心。当时的贺年卡一两毛钱一张,他买的四毛钱一张,我怨他上当了,他却说有两毛一张的,但选不出好图案。好倒是好!我看了又看都舍不得送出去了。我们院子里有个婆婆养了几个女儿都很有出息,老婆婆们在一起聊天,总听她说这个女儿来给了她多少钱,去那个女儿家又给了她多少钱。我婆听了很是羡慕,常常给我学说。我那时候就想等长大挣了钱也要给我婆。后来工作了,逢年过节就会悄悄的给我婆塞上两百三百的,她很高兴,但总是藏起来从来也不花。我没有真心实意的给过我爷爷钱,偶尔想表达一下形式,他总说不用考虑他,他钱够花。我也认为他有钱,他向来都像个有钱人一样啊,不是买那些没用的东西,就是惦记这个那个人。他去世之后,我看了他的日记,我刚上初中想要一只闹钟,他那个月领了工资为了给我买闹钟只好把他自己需要的东西削减了,诸如此类打乱支出计划的事情很多,还有物价上涨,实际支出超预算等等,他的经济也是捉襟见肘!记忆里的他,总是那顶帽子那件衣服,几十年好像没换过。寒酸至此,而在他周围所有人眼里,他是个富有的人。亲戚、邻居、他的朋友,大家的忧患总在他心里惦念着,不露痕迹的给予援助。爷爷去世后,下葬的吉时定在黎明时分,墓地距家约七八里路,还有两里山路。送葬的队伍凌晨四点出发。冬天的早上,四野漆黑,寒气凛冽。院子里、村子里来的人很多,还有一些年龄较大的老人,我爸爸担心他们走夜路不安全,婉言劝阻,没有一个劝退的。他们说,这么好的一个人,他们一定要去送一趟!棺材往墓坑沉放的时候,一个大土块滚了下去,院子里一位堂叔不由分说缩身跳进去捡取,把拉绳抬棺的人吓了一跳,急忙喊停。大家纷纷责备他太危险。他被扯上来后全然不当回事,却说一定得把我爷爷放的妥妥当当的。

我爷爷体弱多病不事耕种,加之生性好静,深居简出。与乡邻们交往很少,但大家都尊他、敬他、亲他。至今我们偶回老家被邻居们亲热待见,正是爷爷修德积善的结果。爷爷离开我们已经十六年了,我们的大家庭依然紧密团结,心心相惜。我读着三十年前的《古文观止》,儿子桌上放着二十多年前的汉语大词典,妹妹现在还用着的《芥子园画谱》,我阳台上依然盛开的君子兰,这都是我爷爷留下的。还有他的日记,我和儿子一边看一边笑,谁能想到一个穷居乡野的老爷爷日记里竟然是家国天下。世人只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却不曾在意用之更有道。守财如命,必然如负枷行。纵酒狂歌,必然食尽鸟投林。箪食瓢饮也似富有天下,一毫不藏或可用之而不竭。爷爷贫弱一生,我们身居僻壤,却因为有他,成长的天地温暖富足、有情有趣。爷爷留下的财富看不见摸不着,却如一方沃土,一年一年春暖花开。(图片素材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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