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北大荒

新闻发布2024-05-12 14:05:07读书村

母亲的北大荒

作者|李帆

(1)时光的河有首歌唱到:岁月是一条流淌的河,一生的光阴从这里流过;左岸是无法忘却的记忆,右岸是今日现实的生活。对每一个人来说,人生大抵如此。而今,日日站在岁月的右岸回溯左岸的人便是我的老母亲。日常里陪她聊天时,话题总在不知不觉中跑偏,母亲总是不由自主地提起黑龙江;提起那个冰天雪地的北大荒;提起边陲小城虎林和858农场。她常说:“那时候的人实在太好了!我在农场生病时,邻居帮我把床单都洗了,我还记得她叫王红兰,南京人、圆盘脸、梳着两根大辫子;在虎林医院工作时,有一位叫田忠的师傅,满脸络腮胡,是个东北大汉,待人特别好。” 母亲一说便不可收,又一次沉浸在绵绵的往事中……我吃惊于母亲脑海中遥远而清晰的记忆,毕竟,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了。母亲今年八十五岁,记忆大不如从前,有时说东忘西,有时提笔忘字。但是,在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垂首回眸中,她与父亲共同生活、建设过的北大荒;留下我两个姐姐幼童时欢笑声的北大荒,那里的人和事、物和影虽都已刻上了深深的岁月印记,但从来不曾忘却过,就像一块被抛光的时光之镜,越抛越清亮越明晰。

母亲的北大荒

(2)峥嵘岁月稠1958年,从抗美援朝战场归来的父亲随着十万集体转业官兵,响应共和国的召唤,在王震将军的率领下来到了人迹罕至、沼泽遍地、荆棘丛生的亘古荒原——北大荒。他们从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转战到人与荒原的另一个战场,就在那里,王震将军亲自点燃了第一把拓荒火种,这把火,以燎原之势然遍了三江平原,吹响了开发北大荒、建设北大仓战役的号角,从此掀开了北大荒新的一页!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年仅十九岁的母亲放弃了正在中医培训班学习的好机会,做为随军家属从家乡汉中辗转跟随大部队来到了偏远的苦寒之地北大荒屯垦戍边,也成为北大荒早期开发建设的参与者、见证者之一。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条件和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我的父辈们做为北大荒早期拓荒人,承受了现代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甚而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代价。父亲曾告诉我们,那个时候的北大荒荒草遍野中暗藏沼泽,蚊虫成群、寥无人烟,时有野猪和黑熊出没。农场的战友们也因此有人受伤、有人牺牲,但他们擦干眼泪后,依然勇敢向前,继续开荒除草。他们用草、泥巴和树枝搭建人字架窝棚住;没有热水,喝的是冰雪化水;吃的是大碴子就野菜,刚开始缺少机械化生产工具,几乎全靠人工翻土播种。他们边开荒、边生产、边进行基础建设,无论多苦多累,都始终坚守初心和无私奉献精神,用满腔热血和滴滴汗水一步步唤醒那片沉睡千年的黑土地……母亲说,北大荒天寒地冻,一年只有4个月的化冰期,最低温度甚至达到了-35℃,吃住条件极其简陋,但那时候,人都年轻、思想上进、干劲十足,并不觉得有多苦,而今,铭记在她心中的依然是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她甚至还记得自己朗诵过的一段诗句:我们奔向理想,我们奔向生活;不挑选顺利的环境,不挑选轻松的工作;假如我是一个拖拉机手,奔驰在一望无际的田野;哪怕我累了,就在田埂是坐一坐;哪怕我高兴时,就轻轻哼上一首歌……朴实无华的诗词,却反映出那个年代人们朴素的思想理念和积极无私的精神面貌。(3)奔向北大荒今年七月初,正是夏木葳蕤、天晴初热的时节,母亲的身体状况也良好,为了一解萦绕在她心中那份浓浓的北大荒情结,我们带着母亲,有小姨作陪开启了她的怀旧之旅。母亲曾说过,在北大荒的八年时间,天天都是一心一意忙于生产建设,从来都没有去过哈尔滨,这次,她的心愿初成。清早,从家乡汉中出发,晚上,我们已经平安飞抵东北之行的首站哈尔滨。当接机的的哥师傅操着地道的东北口音向我们介绍这座城市时;当“北国好风光,最美黑龙江” 几个大字在霓虹灯中闪亮时,母亲和我们都感到心潮澎湃。见证了世纪变迁的百年老建筑、名闻遐迩的索菲亚教堂;风光如画、游人如织的太阳岛和松花江畔;具有‘东方莫斯科’美誉的中央大街,都留下来我们来过的足迹,可喜的是:八十五岁的母亲状态不错。也许,那首应景应情、循环播放的歌曲《太阳岛上》一直在她的耳边唱响,松花江畔的晚风也拂起了她心底更多美好的回忆吧。

离开哈尔滨,一路向着祖国的东北方向继续行进,那些曾在历史、地理课本上读到的地名都已成为我的经历。而母亲曾心心念念过无数次的北大荒就那样豁然展现在眼前:铁路沿线一个个高大、粗壮的圆柱形粮仓,虽然一闪而过,却过目难忘。纯净的蓝天白云,肥沃的黑土地,遍野的稻子和玉米,一碧千里;茂密的森林,葱茏苍翠,总之,动车在高速向前,眼中的绿色却无止境。时有一排排低矮的平房,白墙红瓦、黄墙蓝瓦,都用篱笆护栏围着,掩落在绿意之中,仿佛童话中的小木屋。在疾驰的列车上看到这一切,你方会领略到东北平原的广袤辽阔、地大物博、人烟稀少。高铁到达鸡西站后,我们又换乘慢车前往此行目的地虎林(五十年代它还是一个边境小县城,现在为县级市,黑龙江858农场的所在地,北大荒的一部分)。久违的慢车够慢,中途在鸡东让道停车2小时,让人仿佛回到了那个车马都慢的年代——那个时候,我的父母便是随着大部队乘坐军列闷罐子车慢悠悠的不知晃荡了几天几夜才到达这遥远的北大荒……火车终于开动了,近了,越来越近了,虎林站到了!淌过岁月的河流,六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们陪着年迈的母亲千里迢迢再次踏上这块令她梦牵魂绕的故土,已是半夜十二点多,迎面是凉爽的夜风。那一刻,多少欣喜、多少感慨都化为她激动的泪水,隐没在深沉的夜色里。的哥师傅将我们送达酒店坚持只收了六元钱,多给的一分也没要,这更印证了热情、善良的东北人,个个都是活雷锋的说法。(4)走进北大荒虎林的天不到凌晨四点就亮了,这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去了解它。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山川巨变,昔日大屯子一样的边城早已旧貌换新颜,虽没有高楼大厦,但街道干净宽敞、低层楼房排列整齐,人少车少,我想,岁月静好便是如此吧。我们边走边向当地人打听,当听说现在的市医院就是在以前的虎林医院原址上重建的,母亲欣喜万分。我的大姐虽然此行没有同来,但一直跟随我们的脚步云游,得知找到了虎林医院,也是非常激动,凭借她悠远的记忆,画出了当年安置在医院附近的家的示意图发给我们。母亲走走停停,时而指点、时而比划,她告诉我,这里是当年我家的位置;那里是我的两个姐姐上过的幼儿园的位置,在她的眼里,浓缩的往事历历在目;在她的耳边,姐姐纯真稚嫩的笑声声声回荡,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在陌生中搜寻、追忆,我分明看见老母亲眼中的光亮、感动、感慨和释怀……离开城市,继续驱车前往距市区35公里的858农场。农场建于1956年,地处中俄边界乌苏里江畔,是黑龙江农垦局国有农场之一,现归于北大荒集团,当年我的父母就是在这个农场垦荒拓土,同战友们一起披荆斩棘、战天斗地,用火热的激情、昂扬的青春为开发北大荒流汗出力。在二姐的行李箱中,随身带着一张父亲的老照片和一本登载着父亲回忆录的书刊。确切地说,那是一张有着年代感的黑白集体照,斑驳泛黄、人面模糊,却清晰地显现着一行字:八五八农场上半年度群英大会留影——1960年七月十七日。时光定格、岁月尘封,照片里的人一直那么年轻,人群中,父亲清瘦的脸庞依旧熟悉可辨,如果他的在天之灵有知,我们陪母亲一起回到了他们曾经在此拼搏、奋斗过的北大荒,他一定也会欣慰无比。只是不知照片中的那些父辈们是否今还安在?一路上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大型现代机械化农田和苍木密林,如一个天然的绿色地毯覆盖四野,宽阔笔直的公路就像一条无限延伸的玉带 。公路两侧高高悬挂着一面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风中招展,让人特别震撼!这,就是今日的858农场啊!这,还是父母告诉给我们的那个858 农场吗?时光弹指一挥间,沧海桑田、河清海晏,昔日的荒原经历了漫长曲折的开发建设过程,终于变成了美丽富饶的北大仓,而858农场就像一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其中,这里良田成片、林带交织、粮丰水足、生态优美、变化翻天覆地。站在858农场的巨型红色标志牌前,阳光普照、天空碧蓝,脚下的白石子小径,两侧油绿的稻田和母亲舒心的笑容构成了一幅多彩而美好的画面,那一刻,时光再次定格。一路上858农场的壮观新貌让母亲目不暇接,百感交集,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她也许从来没有想到过:年轻的她挥别北大荒后,还能在耄耋之年重返故地,虽然一切都物非人非,无迹可寻,但她知道——脚下这片土地,就是她无数次心神向往的地方,而今,它是如此美好!

走在今非昔比的农场,母亲说很想能碰见故人,故人难觅,却遇新交。在绿树成荫的路上,母亲偶遇一位买菜归来的当地大妈,当大妈得知我们来意,甚为感动,便坐下与母亲亲切攀谈。她说这里常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返乡知青重回北大荒来怀旧,而像父母他们那批早期拓荒战士都年事已高,鲜有人来。大妈向母亲讲述了这些年农场的巨大变化,她还告诉我们,她的儿子就承包了400亩土地,播种收割都是用农业机械化设备助力,省时省力且生产效率高,今年地里庄稼长势旺盛,又将是一个丰收年 ;现在她家有房有车、生活富足,真的感谢国家的好政策……母亲和东北大妈交谈甚欢,临别时,我们婉拒了大妈让去做客的盛情邀请,但东北人的豪爽耿直、热情好客再一次打动了我们。晚饭后,迎着凉爽的风,漫步在858农场的天然湿地公园里,路边的一花一草都被我们细细看过——因为这是北大荒独有的草木。小路左边的湿地河塘水草丰美、树木茂盛,时有鸥鸟飞鸣、野鸭戏水,两艘黄色的小铁船停泊在河塘一角,有种渔舟晚唱的意境;小路右边则是绿油油的稻田,风景各异却又相得益彰。前面一桥头有人在看书,问过方知桥下正是母亲说过很多次的穆棱河,“人生虽有离别日,山水应有相逢时”,这实在是个意外惊喜啊!它蜿蜒盘旋流向前方,那一刻,落日余晖斜照,母亲站在桥上,身后的穆棱河波光粼粼却又静无声息,仿佛时光凝固于此……我们决定在这里多住几日,以慰母亲那份对北大荒乡愁般的情丝。清晨喝一碗浓香软糯的东北大碴子粥,吃一张辣酱沾大饼,剩下的时间便是陪着母亲,把她曾向我们提到过的那些地名虎头镇、珍宝岛、乌苏里江畔都一一走遍。在感叹这块黑土地的秀美风光时,我也被它曾经历过的伤痛和苦难所打动和感染(虎头镇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终结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那天,站在乌苏里江的起点292界碑处,望着这一江碧水,忽然听到有一车远来的游客唱起了《乌苏里江船歌》,母亲也情不自禁的和他们哼唱起来:“乌苏里江水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 在那悠远激扬的旋律中,我仿佛看见了六十年前,梳着两根又长又黑大辫子的、年轻的我的母亲。相逢总有离别时,该离开了,再见,北大荒!再见,858农场!母亲今生的夙愿已偿,她看到了一个崭新美丽的北大荒;看到了一个蓬勃发展的北大荒,北大荒精神仍在一代代弘扬,北大荒情怀也会永远在我们的血液里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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