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有阴晴圆缺
作者|黄立新
一夜秋雨潇潇绵绵，消融了南方还似酷暑的燥热，连风儿也带着凉意，频频向绿叶传信。草叶上清晨滚落的露珠，仿佛炎夏工作时候的汗珠，告别火热的挽留，此时也隐匿了，悄悄跨进天高云淡的秋天，仿佛毫不留情的石头，被打向波澜不惊的湖面，一圈圈涟漪，静静地扩散，缓缓地平复，若无其事一样。
同事小吴昂着头，哼着“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来对我说：小崔不去了，答应好好的。我说：那有啥？可以下次去啊。又不是非去不可！
没劲！只好打牌去！——小吴失望地憨笑，摇一摇头。
小崔原本相约一起去爬梧桐山的。说他来深圳几年，梧桐山还没有爬过。小吴戏谑道：老家在山里，还稀奇爬山？不过在城市，没地方去，不到千米高的山，就是登高远足放松压抑心情的好去处。什么好汉坡，哪有老家的山陡险峻啊？
小崔突然不去爬山，可能和公司没有提前批准他中秋节国庆节回家延长假期有关，心里不爽。他做事踏实，喜怒易表于色。至于小吴不高兴，那是他可以带上老婆孩子搭小崔便车一同前往。突然说不去了，肯定少不了家人的埋怨，他心里有点不舒服而已。
小崔说过，三年前的中秋节，回家和家人团聚，看到久病的父亲脸上情不自已喜乐的表情，他心里感觉尽孝要图早，陪伴父母是多么欣慰的事。可外出务工，一年难得回家一两次，感觉亏欠父母很多。待他要返回时，父亲忍着病痛，像小孩子眼里渴望父母拥抱的样子，颤巍巍一句：娃！明年中秋，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小崔眼里蓬着、忍着泪水说：什么话啊？我们年年会回来的。
没想到父亲的一句离别心语，竟然一语成谶！小崔回公司没几天，父亲就病逝了。回家办理完丧事，他心想，以后中秋节年年回家，不仅仅是和健在的母亲团圆，也是和去天国的父亲团圆。是千古的中秋团圆节，让他永远记住父亲最后一次的相见和团聚。可三年疫情，阻挡了他焦灼急切的脚步。感觉自己未能兑现承诺，心里有深深的愧疚和心酸。
今年中秋和国庆，相隔一天，连在一起，假期会多一点。妻子说可以把母亲接过来过中秋节，春节一起回家。小崔说，那不能丢下父亲啊！妻子说：咱不是公务员、事业单位、国企职工。那个民企会连放八天假？不想生存了？除非没有订单，可以借此机会多放假。
其实妻子所在的公司，提前说了，因赶货只放五天假。请假不准。小崔也担心厂里赶货，请假不批，就提前写了假条，心想排队也排在前面。而厂里上半年订单不足，现在接了几个单，交货急，没有明确批准小崔的假期，只说到跟前再决定。小崔心里没有底，不高兴了。
他找我发牢骚。说什么要么辞工，要么批假；这月亮为什么要在中秋节圆啊？
我说古人都难以办到的事，今人还不是不好办？要不怎么会共情对着月亮慨叹呢？
小崔愁着脸说：这秋雨秋风岂不是鼓噪人心吗？……多事之秋啊！
别那么矫情！
计划不如变化快。往往心在春，身在夏，行在秋，梦已冬。其实，工作、生活，走亲、访友，休闲娱乐，甚至恋爱婚姻家庭等，好多事都不以我们的主观意识或计划行走的。一缕春风焕发了生机和渴望，一束骄阳激发了激情和活力，一片落叶勾起荣枯和思念，一片雪花惊醒冷暖和凌厉。季节的情感，谁都知道是由各自的心情来牵强附会的。花容月貌是为谁芬芳，苦风凄雨又为谁悲伤？落英凋零，除了林黛玉，还有谁凭吊、欣赏？哪怕怒涛怨海，悲天跄地，也是有人歌舞升平啊。自艾自怜的，也只是我们这些红尘俗人。
烟熏火燎的工作，就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诗情画意的追求也仅仅是风花雪月的念望。理想与向往，谋生与谋爱，都是人生道场的必经之路，最终还是一地鸡毛来收场，在尴尬里自我调侃。
我对小崔说：十之七八不如意的人生，是常态，有二三称心如意，就应验了亲友每每在节日的祝福了。凡事做最坏打算。万一真回不去，也不要怨天尤人，落下的遗憾，是我们常常心怀弥补的提醒，不至于忘记。可能，说的可能，有三条路可行。一条是你真的赌气辞职，值不值？二条是你得找一个人，能代替你的工作，只要没有影响工作，老板怎么不会批假呢？三条是不要赶在节日期间连休连请假，因为请假人多，会不批；因为真的赶货会不批。你参考。焦虑多了，影响心情。谁都是苟延残喘地挣扎在无可奈何的路上。小崔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一会儿，脸上涌起笑容，说和家人商量一下。
又是一阵绵绵秋雨。窗外月牙形池塘里的荷花，摇曳着青青的荷叶，濡染着少许的斑驳赭黄。岸柳上的蝉，淡然禁声。湖水起着微波，好似抚平岁月可笑的风波和焦虑，洗搓着寒暑跌宕，沉寂万千思绪，静静地映照天光红尘。有人携雨而来，有人呼风而去；有人忙着赶路，有人闲庭信步；有人远山观流云，有人近水戏清波。
不到周末，小吴满怀喜悦用小崔的电话给我打电话：本周日一定去！
小崔接过电话，口气喜朗：妻子骂我混蛋！哈哈！说现在的行情，能每个月按时发出工资就很不错了。送外卖还竞争、挤兑呢。耍什么小孩子脾气，还想辞职？你是不想过了吧？嗨！妻子请不准假，她不回去了。我回去！小吴会兼职代理我几天工作。老板批准我的假期了。本周兑现承诺，我们去爬山！
我呵呵笑着说：很遗憾！我弟弟妹妹过来玩，也商量过节陪伴老人的事。
小崔说：哎呀！正应了苏东坡的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此时，秋风停住了脚步，雨也收敛起丝幕，一下子感觉凉爽宜人。岸柳上传来几声蝉鸣，仿佛断断续续的乌拉。远处马路上的汽车，打开了车灯，疾驰的光源，扫过路边的骑行者和匆匆行人。高楼里的窗灯次第亮起来，像似繁星。尘世里的烟火，其壮观，赛过黄昏里流云漂浮着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