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广湘寺
作者|周志峰
爬上南天门，就爬上一个新高度。你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登上了另一重天地，恍若进入世外桃源。
站在海拔约1600米的南天门遥望朝阳山，天高云薄，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群山魏巍，林海莽莽。山巅苍松翠柏郁郁，山脚修竹幽篁葱葱。明阳山层峦耸翠，高可参天。朝阳山则如未曾出阁的闺秀，明明媚媚，小鸟依人，承欢膝下。朝阳山面南背北，北高南低，背后紧靠着明阳山。明阳山和我们脚下的花石崖山脊活像巨人伸出的臂膀，把朝阳山揽入怀中，深情款款，依依不舍。山坳，百万亩箭竹翠浪叠起,浩渺连天，如林似海，静谧而空灵。林深得春迟，山桃始压枝。一簇簇，一丛丛的山桃花点缀在绿海碧波之间，粉粉白白，乱花迷眼，宛如妙龄山姑，羞羞答答，欲露还掩。
从南天门到朝阳山广湘寺大约3000米，唯有一条箭竹掩映的山野小径蜿蜿蜒蜒相通。荒径两边除了竹海，还是竹海。朽木烂棒遍布，苍苍青苔蔓延。我们在竹海穿行，脚踩一拃厚的枯黄的竹叶，两边的箭竹高大繁密，绿意盎然，人行其间，神清气爽。绕过山砭，跨过一条清亮的小溪，我们走上一截约50米的古道。“古道者，古来人世跨空移时、运往行来之途。”这截古道以石磊阶，石上苔衣青翠，屐痕凹陷犹在。青苔染野径，聊以慰人心。虽沧桑古旧，然古韵犹存。踏上幽幽古道，听流泉叮咚，沐竹风飒飒，置身天然氧吧，呼吸清新空气，可让人心灵安静，可抛却浮世杂念纷扰，可让心内囚禁的自我彻底放空。有青苔的地方，远离喧嚣，独自美丽，未觉苍凉。唯有真正走过，沉思过，你才会领略自然与人文的魅力，才能感受到生命蓬勃不息的伟力。马小丑背着登山包，撅着屁股登上古道半坡，赛虎耷拉着粉红的长舌头，摇着尾巴紧随其后。我恍然看见一个头上泛着青光的小和尚，吃力地挑着一对木桶，踏着古道攀升，宽松的黄色僧衣，随风摇摆。
走过古道，再穿过山坳一片竹林，松影摇曳处，一段斜坡尽头的平埫仿佛住着一户山里人家。夯土墙，木结构，小青瓦覆顶，有些屋顶还盖着天蓝色铁皮瓦，好几排房子错落成一座院落，破落而萧条。我正诧异，马小丑告诉我，这就是广湘寺。
这多少让人感到一些意外。朝阳山是陕南道教名山，广湘寺始建于唐，是明代敕金重建古庙。据《重修朝阳寺碑记》载：明天启年间（约1625年）张皇后曾避难至此，躲过一劫。崇祯六年（1663年）皇上为表答谢，曾赐金扩建，敕名广湘寺。建筑群红墙青瓦，金碧辉煌，香客、游人络绎。皇清嘉庆、道光、光绪年间，几经兴颓修葺，数百年香火不绝。百年名刹，怎么会落得如此面貌？
走进广湘寺，每个角落都被密密麻麻的蒲公英占领着。明黄的花，翠碧的叶，郁郁一片，随山风轻舞，让人不忍下脚。赛虎却兴奋得很，不停地在蒲公英丛中跑跳撒欢，逗蝴蝶玩。山寺四周，依然是箭竹的海洋，碧波滚滚，一望无际。
广湘寺依山而建，藏于朝阳半山竹茂松盛之间。主殿3间，为观音宝殿。从殿两排，各3间，与主殿分属不同的3个平台。建有大雄宝殿、太白殿、玉皇殿，供奉着二十来尊佛像，中有暗道相通。
建筑群正对着前面山峁。山不高，但很有气势。山丘圆圆，松柏森森，两条山溪夹绕，万亩竹海作裙，犹如供奉于广湘寺前硕大的馒头。旧时山丘上曾建魁星楼一座，废于二十世纪中叶。有人归罪于那场运动，也有说毁于意外火灾的，众口纷纭，莫衷一是。朋友广了曾于上世纪末，数次穿行棋盘沟，往返于朝阳山与茅坪街，时常于广湘寺小住。他曾告诉我，当时住庙师傅说，光湘寺魁星楼有五层，宏伟壮观，可惜解放初因意外火灾，毁于一旦，再也无力整修。十年浩劫期间，因山高路远，光湘寺的各种文物反倒得以完整保存。
广湘寺曾供奉有栩栩如生的铁佛、木雕佛、石头佛。其中，有一尊50公分高的铁佛，很有灵性。上世纪大炼钢铁运动前，曾托梦让人从光湘寺把他背下山，埋入土中。运动过后，又托梦给茅坪村一任姓农妇，引导她从土中挖出，复背上朝阳山，供于广湘寺。可叹上世纪末，盗墓、盗卖文物之风猖獗，那尊铁观音像和几尊观音菩萨木雕都被贼人盗走。未被盗走的几尊木雕佛象被藏于山上一个隐秘的洞中，严加保管，等待回光之日。那尊弥勒佛石像，重达一吨，至今仍供于玉皇殿一侧。
茅坪一带还流传有九眼铜锤的传说。九眼铜锤是茅坪供销社收购的废铜烂铁，两把，八棱圆球，带着长长的把子，一把约有40公斤左右，那时没有人知道它是文物。
九眼铜锤的背后还藏着一段鲜为人知的野史。据说，明朝宰相萧彦昭为平叛逆乱，派女儿带上先皇御赐的九眼铜锤潜入深宫，保护太子和皇后。太子继位后，忠心耿耿的萧彦昭与太后商量，将女儿许配给年幼力弱的万历皇帝，日夜伴护，以防不测。万历成人后，因年龄差异，宠爱年轻貌美的郑贵妃，东宫娘娘萧皇后渐次房门冷落。想起自己一生劳顿得如此结果，整日阴郁，泪流不止，以致双目失明。明神宗万历十二年（1584），萧皇后眼疾久治不愈，皇上张榜招贤。云游京师的洋县智果寺僧人紫衣禅师揭榜应召，入宫，用药三剂即愈。皇上欲以高官厚禄谢之，紫衣却寸金不取，只求皇后娘娘来智果寺敬香一柱，以谢神灵！
神宗朱翊钧为表谢意，于万历十四年（1586）颁施藏经678函（6780卷），并赐金命太监会同汉中府知府田礼门，修建藏经楼一座，御书“敕赐智果寺”匾额一面，将御赐的经书供奉于该楼之内，还将护送经卷的鼓吹乐班及仪仗队一起赐给了智果寺。这也成了洋县佛教音乐兴盛的渊源。
后来，萧皇后曾多次来朝阳山广湘寺避暑消夏。亡故后，葬于朝阳山广湘寺侧旁，是名皇姑坟，至今遗迹犹在。一位已经去世的老人生前告诉我的朋友，人们相传皇姑当初日光浴（俗称晒太阳）的地方，就在广湘寺观音殿东边约100米那个小土包上的平坦处，方圆一丈左右。茅坪供销社收购的九眼铜锤是不是与皇姑坟里的皇姑有关，无从考证，萧皇后手持九眼铜锤护主的忠义故事，却在洋县茅坪一带流传甚广。
朝阳山还有将军坟遗址，上世纪末被盗，丢失了许多珍贵文物。传说中的黄龙洞，在明阳山之北，是第一代炎帝魁隗氏的出生地，距广湘寺十来公里。据说洞口很凉快，呼气都冒白烟，洞中之水尤为冰凉甘甜，祈雨很是灵验。广湘寺还有一个令人神往的传说，你若是有缘人，便可于朔望日子夜时分，在光湘寺观音殿东侧的后半间里，坐看祥云四起，静听仙乐盈空，可以见到真正的佛乐仙班。
朝阳山广湘寺观音殿为单檐歇山式宫殿建筑，重昂、重拱横托外额，四周檐牙高啄，屋脊六兽活现，顶施青黑筒瓦，古建气息尚存。其它几个殿，外观与破烂的山野民居已无大的差别。然而，太白殿檐口木挑下的兽头木雕，玉皇殿里的石雕弥勒佛，各殿山墙上的明清壁画遗存，砌于墙体中的十来通石碑等，都是不可多得的珍贵文物。保护文脉，刻不容缓，应当引起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
我们从观音殿开始，逐一朝拜了每一座大殿。雪如和楚大哥看到佛台蒙尘甚厚，惴惴不安，便扎了草把子，一一清扫。我和金豆豆随向导去寺前小山丘寻魁星楼遗址。
爬上小丘，四株铁藜松伟岸挺立，根深叶茂，荫天蔽日。人入林中，顿觉空气都是暗绿暗绿的。山头空空，连残砖断瓦都没有发现。登高四望，周边竹海莽莽，身后溪声潺潺。面朝阳山而立，破如农家老院的广湘寺尽收眼底。寺后，绿苍苍的山脊自西而东，渐次升高，直至黛青，交于明阳山支脉，蜿蜒而去。明阳山巍峨，直插碧霄。
下到场院，寻相对清晰的石碑拍照。终于在太白殿的悬空山墙中拍得一通比较完整的碑文。事后，求教于我的同学--中书协会员勉县王默先生，录得碑文内容如下：
“尝闻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此朝阳山者位居坎宫，面对离明，虽非泰华首阳之比，而峦势崚嶒，诚一邑之巨镇也。在唐有佛祖显圣，在明有皇娘隐身，无非取其林深而静绝，无尘嚣之扰也。前之庙宇，自同治年蓝逆乱后，风雨毁坏。直至光绪十八年，有阳庄河陈天理由此过径，见其荆棘丛中有铁佛三尊，禾黍兴悲。幸得范玉和、陈维义、何天寿踊跃募化，始立三殿架略。陈君视想如何告竣，所以挺身破产，慷慨乐施，并建观音、太白、玉皇、佛祖、三皇、宗师堂左右禅房共二十余楹。庙前峰顶又建魁星楼，高三丈八尺，塑金像六十余尊。工程浩大，所化之资不足十分之一，尽由陈君私囊添助，而庙貌得以巍峨，神像得以赫濯焉。尤可嘉者，陈君继美于前，袁君振顺、继美于后，二人苦心经营，倾囊施舍，置堂产五企，价费百有余缗，人所共见，其界址载于另碑。又况陈君为守香火，数十年抛妻别子，薄衣淡食，兴味萧然，真可为善门之人矣，而此功德俨然与斯山庙同为不朽云......”
碑文记载了朝阳山广湘寺唐代“佛祖显圣”、明代“皇娘隐身”的典故，描述了蓝大顺逆乱后，寺院被毁惨状，详尽记叙了光绪年间，阳河陈天理等人艰苦募化，私囊相助，举全力修葺庙宇，苦心经营，壮大庙产的功德善举，令人肃然起敬。
雪如他们清扫完毕，用了约一个小时。我们小坐片刻，即行下山。回头招呼赛虎，熟料无影无踪。
马小丑憨笑道：“不用担心，它丢不了！现在或许正坐在汽车跟前等咱们哩！”
下山途中，我的脑海里老是浮现这样的画面:黄灿灿的花，翠碧碧的叶，郁郁葱葱一片。一只大黄狗，在蒲公英丛中摸爬滚打，肆意撒欢。清风徐来，馨香飘逸，曼舞轻歌，如痴如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