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杯子

新闻发布2024-05-17 10:05:02读书村

我的杯子

作者|少宣

我爱喝浓茶,现在桌子上的杯子太小,我不习惯。但周围同事们的视觉习惯。我还有几个烟斗,它们现在只是静静的躺在我的抽屉里,久违了烟味,远离了我的嘴。还是年轻时候有人给我带了两斤新疆的莫合烟丝,说是烟丝,里面有芝麻一样的种籽、枝茎、叶子。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好多大人也没有个专门的杯子喝水,我们家里只有祖母和父亲有固定的茶杯子。一般我在祖母杯子里喝,有时候用父亲杯子。喝完得把水给续上,这是我经过很多次才勉强养成的习惯。如果我们兄弟在,父亲和祖母的杯子总是烫的,他们也不太注意是哪个喝的。反正他们想喝的时候总是滚烫,还得晾一会儿。我们专心研究着离眼睛一尺远油亮的桌子,假装没看见父亲严厉目光的扫视。夏天的时候,谁个稀罕杯子里的热茶水呢。我们从外面跑的四腿大汗的进来,直接到厨房的大缸里舀上一瓢水灌下去,里外透凉。也有的在压水井上喝,一只手把出水的管子堵住,一只手不停的压,就像牛一样趴在井头上喝。晌午家吃肉渴了,也是直接在缸里舀凉水喝。身体皮实的这样没一点事,也不拉肚子,也不会有其他毛病。这也是老年人衡量小孩子身体好坏的一个标准。“看人家东头的那个怂娃张林,吃了肉又喝了两瓢凉水,一晚上睡得香的叽都不叽一声。”我们都没有杯子,在那个年代,只要有水,在哪都能喝,村庄就是我们的杯子。这个杯子再好,我们也带不走。它是我们所有人的杯子。

那几年上学的时候,好像也没有特别的杯子。我们用吃饭的饭盒、碗喝水。有茶的时候泡几片茶。漂浮的大茶叶在教室日光灯下投影在碗底,清凉而又悠远。最多在夏天,有记忆的也就是高中那些年。往前几年,我还太小,一天到黑想着怎么贪玩,也没咋喝过水。往后的几年,我又忙着穿行在古城的大街小巷,也没啥特别的记忆,在那里也没有认真过上几年,老想着过几年就回来了,就没有置办这些东西,没有在外地养成一些习惯,我顶着家乡的稻花露水在这里将就了几年。刚参加工作,在办公室就不能用上灶的饭盒喝水了。随便拿个杯子,洗洗涮涮就用上了。像模像样混在一群人中间,和大家一个样子,看不出我是新来的。偶尔闲暇的时候,还可以透过窗纱,玻璃,钢筋,看见一块块碧蓝的天。有时候下雨,有时候是晴天。冬天里清冷干净的空气里,办公室有阳光硬挤进来,桌子上就有一块一块细碎的温暖。太阳光的尽头是一盆水仙。雪白的茎,雪白的根须。没人的时候,我舒服地靠在座椅上打量我的杯子,再看看别人的杯子,刚进来的人的杯子,和三十岁人的杯子,还有五十岁人的杯子,都不一样。时间一长,杯子就和本人差不多,有的杯子很严肃,有的杯子晃晃悠悠。只有我的是客人用的制式杯子,还看不出深浅。我得赶紧去整一个,一日,和同事去选了个好看的,和他们的大小差不多,只是花纹不同。这是我开始一段新生活的开始,和收庄稼一样,不管将来收成咋样,该做的准备和家什先得弄好。免得一个杯子没搞好,将来因为这个影响到我挣钱多少,那就不太划算了。生活中很多小事是相互影响的,这些小事一多,就像丝线拧成绳,就变成大事了。等变成大事就来不及了,这和土地上的农事一样。农事不好只坏了一季庄稼,往长远说,一个杯子可能影响一个人的一生。晴日的早晨,一杯绿茶氤氲在翻滚的光里。绿了那些清晨。甚至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在明亮的阳光里读上一篇文章,点上一根纸烟。把我以前将就的日子补回来,认真正式地开始。我学的和大家一个样,却忘了另外一些东西。直到多年后才明白,大地上草木没有哪两个完全一样。这算是我的第二个杯子。有一段时间,我昏头昏脑像一只苍蝇。在这边碰两下,在那边撞一头。发现我们说的话和人一样,有男人话,女人话,有好话,有不好的话,啥种类都有。都穿了个衣服,人家模样,冠冕堂皇。把这些话的伪装衣裳一脱,看见另外一些和表面不一样的东西。脱了话的衣服让说话的主人有点难堪,听话的人不安和慌张。不过不见得所有的事情去掉衣服就好。你把狗一身毛拔得溜光,把毛驴子一身毛剃个精光试试,那些狗会追着骂你三天,毛驴子追着踢你三天。我觉得应该换一个杯子了,这个杯子很不习惯。换了个旧式的陶瓷大杯子,容量不一般,有着海阔天空。摇动的时候,杯子里还能看见涟漪,一圈又一圈。大杯子让他们吃惊,接水的时候,饮水机“咕咚咕咚”要冒十多个泡才能接满。我陶醉于这个杯子的闲散和舒适,仿佛我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这些年我都不知道忙了些啥。我小时候身体那么好的人,现在离家不到十里路还搞个水土不服,我都不敢让村里知道,怕他们指着笑话我。单位有一个小院子,我们在院子一角建了个小花园,在小花盆栽了很多西红柿,院子是水泥地面,每天浇两次水都有些干。后来还给搭了架,但不知道西红柿生长是需要摘心的。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由着它生长,最后长成藤蔓缠绕在一起。阿黄说是像一个西红柿瀑布,老曾说是晒了一块绿色大抹布。反正星星点点还是结了些小西红柿。老曾说收割的时候要庆贺一下我们的庄稼,但基本都让鸟和小孩子吃了。他硬是把两个小柿子当成下酒菜,喝了我们两瓶啤酒。慢慢几年时间,我的紫砂小茶壶也有了茶叶的味道。我的烟斗烟雾缭绕,工作时在机器前弹烟灰时更从容。有时间,下班后不急着走,我们在门口喝完残茶,浇一浇菜苗,看的夕阳落到楼后面,晚风吹走一群群飞鸟,我们回家比飞鸟更晚。

我的杯子

再后来单位换了新办公楼,我们和它相互瞅着,一个不认识另一个,人来人往也更多了,我知道办公室再不能嘴对着紫砂壶啜茶了,新楼把啜茶的吱吱声吓得一溜烟跑了。我又拿出我巨大的杯子,楼里的人和外面的人总是数说它的巨大和怪异,我的大杯子盛了二三十年的过往,仿佛里面有个村庄。楼道洗被杯子碰见同事。“今儿喝了几缸子?”。我昂首回一句:“八杯。”他们天天关心着我的杯子,杯子可能都有点不自在,它悄悄一个杯子,位置在桌子上,咋都跑到别人眼睛里去了?有次在清洗的时候,终于安静的碎了,我好像听见它如释重负的叹息。它和我的嘴的缘分完了,它还给我留了个盖子,现在就躺在桌子抽屉里,旁边是紫砂壶,烟斗。拿出我的第三个杯子,还是巨大的杯子。我喝茶浓,杯子太小茶叶转不过身,用小杯子泡茶,我那一把茶叶到下午时还委屈地抱成一团,无奈的散发着新鲜的茶香,我也不可能再留下两个小时来专门加班喝它。而我的大杯子里,不管多少茶叶都能愉快的翻身游泳,伸展腰身,就像多年前我在那个小村里胡乱生长。现在的杯子很安详,它是经历了多少高高低低的目光,换了多少个不同的地方,仿佛里面装着一截一截的时光。它现在的大事就是为我解渴,我的悲喜是它唯一的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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