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深处过大年：渔渡的年味

作者|吴学宏

锣鼓喧天响，俊美的一身红衣的船姑娘在彩龙船中轻摇碎步，彩船上花枝簌簌颤抖摇晃，伴舞的四个绿衣女子手捏红绸欢快地走着秧歌；一头威风凛凛的狮子卧在旁边……这就是家乡渔渡春节的味道。渔渡坝的舞狮﹑彩龙船远近闻名。从腊月开始，热心的人们早早自发地集中在一个开阔的院子里开始操练。师傅们热火朝天地妆点出心中风华绝代的彩船，修补着去年用坏的狮头以画龙点睛。从大年三十晚上开始，新春文艺宣传队正式隆重登场，挨家挨户拜年。狮船队提前派出一名干练得力代表在白天专门登门联系，商议接待事宜。绝大部分居民、单位都乐得喜庆，热情地邀约，准备好鞭炮、焰火等。话说街坊中一户，只有一对母子俩，母亲怕麻烦拒绝了，儿子正当盛年坚决邀请，母亲拗不过儿子，只好点头应承张罗准备。晚上早早地打开自家的路灯，室内院外灯火齐明，房门大开，心慌慌地去大道上看上两回。一阵鞭炮声响起，那是另外一户人家欢送狮船队的信号。大队人马眨眼间齐唰唰已到，狮船队有四五十号人，打着各式灯笼的小孩子们已早行一步分立在庭院四周，这些小孩子在寒假不仅幸福着快乐，同时也收获着不少的外快。狮子开路，先绕场一周打开局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纷纷潮水般地往后涌退，中央露出一块大舞台。狮子的铜铃叮当响，红红的大舌头一张一合，浓密的毛发虎虎生威。舞狮讲求合作精神，狮头﹑狮尾两个人必须配合默契，一起在地上打滚，首尾相吻，后面的那个人抱起前面的人叠罗汉高空取物，腾挪上下左摇右抖。这里面有一组黄金组合——住在街头风趣开朗的李大和后街的阿四。李大生得虎背熊腰背稍驼，舞狮头当仁不让威风凛凛；委屈了阿四，只能一直弯下腰充当狮尾。

一阵紧锣密鼓的鞭炮啪啪响起，舞狮人更加起劲卖力了。主家派出多人，手持烟火朝着狮子喷射，红红亮亮火花四溅，狮子上下跳动灵活躲闪。戴着大头和尚面具的阿久，滑稽地拿着佛尘，身子夸张地扭来扭去出尽洋相，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彩龙船上阵了，轻盈欢快地行驶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不巧船儿搁浅了，前后两个穿戴整齐的白胡子老艄工，手持浆橹大声吆喝使劲划着龙船，在他们齐心协力的努力下，龙船终于驶出了浅滩，波平浪静的水面上风正一帆悬。镇上的干部们舞起了飘逸游龙惊凤的龙灯，舞龙头的老宋50多岁了，头戴黄头巾身着杏黄色对襟衣，浓眉大眼气宇轩昂老当益壮。金龙蜿蜒盘旋游走，龙腾虎跃雄姿神韵毕显，今年的宣传队又增添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新内容。彩龙船前几个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不用扩音器，凑在一起唱起歌来，你方唱罢我登场。调门是固定的陕南花鼓戏，内容年年换新，或宣传党的政策，或赞扬主家的能耐发家致富的好故事，早已编好写在纸上。乡里乡亲都很熟悉相互间了如指掌，把这家人歌颂得笑意盈盈乐不可支，后面一群人一起相和。文艺青年们在这里扎堆亮相，有时候是即兴创作，一应一答气氛热烈。对英语一无所知的显眼包阿久竟唱出几句时髦英文来，一时传为笑谈。有的风雅人家，往往还在这个时候，出几个难题考考大家烘托年味。一个靠开饭馆发达的张姓老板出了一个上联：“去年年尾，今天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许以重奖征求下联，难住了众多青年才俊，面面相觑竞无人对得下来，一时该联成为绝唱。被很多人记在心上，流传到乡间，众多乡贤苦苦求索，才得出下联：“上月月底，本月月初，月月月底连月初。”上街李家老二，摇头晃脑一文艺范，出了五个谜语题，答对一个赢取两盒“芙蓉王”香烟，金黄色的香烟摞起竖在桌子上像金元宝很诱惑过往人群。我刚好经过看见人多，立刻挤进去。第一个谜语打一水浒人物，我立即猜出；“打边鼓”，打一成语，“旁敲侧击”我马上大声报出。开始猜对两个谜语，周围的父老乡亲街坊邻居熟人们都很稀罕很高兴，看我的眼神特崇拜巨热烈。一不小心五个谜语一下子被我猜出四个，两个不认识的大学生模样的小年轻似乎都用不友好的眼神盯着我了，不爽了。就你这个高中教师显得多有能耐装大尾巴狼，你大口吃肉连汤也不给他们留一口，最后一个谜语实在不好意思猜了，见好就收把好处让给别人吧，吃独食会招来羡慕嫉妒恨的。拿着李老二递过的八盒香烟，我欣欣然大踏步回家报喜去了。隔壁长期做收购生意的游三，在自家大门上手握一本书，大声提问：“著名女间谍川岛芳子，中国名字叫啥子？”人们面面相觑，无人能回答上来，他随即朗声宣布“金壁辉”。这种参与感极强沉浸式的文娱节目很招人喜欢，舞狮子﹑划彩龙船拜年与文艺相结合的方式盛行了多年。

我到乡下去给舅舅家拜年，表哥们正在热烈讨论字谜“身子进了村”，打一字谜，谜底揭晓“榭”，原来他们这里也舞狮彩龙船拜年。我们跟随着龙船在乡间小路上行走，到一户人家，主人先不让狮子表演，摆了一个阵——取下神龛上的宝物。狮子进堂屋，跷脚上了方桌，再踩上凳子，狮尾的人抱起耍狮头的人采取叠罗汉的方式取下宝物，原来是几枚土鸡蛋。乡村常有饱学之士专门设阵，等待狮船队破阵，狮船队常有高人助阵，双方皆大欢喜。怕回来时手机电量不足两眼一抹黑看不到道，我们意犹未尽地返回。那些年的春节，从乡下来街上拜年的，出嫁到城里回来的姑娘，晚上都与市民们争先恐后地去看狮船队表演，上街跑下街，撵上跟下几里地，跟出很远……这样的群众联欢方式要持续半个月时间，对于上门拜年的队伍，人们凭心意给打发，一两条香烟，百十块钱都行。到正月十五元宵节结束，称为“倒灯”，一应物件封存，待下年继续表演使用。舞狮﹑划彩龙船成了乡亲们的一道精神大餐，慰籍充盈着富足美好新时代人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