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县记忆（九）
作者|黄立新
不做和事佬公司招标到勉县医院综合大楼。听医院内部人说，报告多次没有批示。是陕北革命烈士刘志丹的女儿——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刘力贞女士来视察后，积极推动并亲自找相关部门签字批示同意的。在建楼在医院最后面，院内空闲地方不多，公司只有在医院围墙外，汉江大桥直直过来的路边搭建职工住宿的活动板房。住医院后面铁皮搭建的自行车车库里面。在建楼的多层地面要打混凝土，施工队整合所有人力，以及请来公司办公室人员参加，打人海战抢进度。我抓起一辆推斗车运料。从卷扬机上拉出来，进入走廊，看哪里需要就推去倒下来，然后把空车送到卷扬机上。在等待的时候，可以坐在出入口看看风景，看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在院区来来往往，看就医的病人家属急急忙忙进进出出，看大街上行人车辆川流不息，看调皮的同事看见护士美女经过，打口哨，担心被抬头嬉笑或怒视的美女误认为是我打口哨，还神经质地躲避一下。推拉一车料在走廊与同事相让时，被同事高速行为碰擦一下，我推的料车随着惯性右摔，我的右手掌根被车把和房间门框夹伤，血流不止。同事让我快去医院包扎。我左手按住伤口下楼。虽在医院，但才来半个月不熟悉。混凝土工班一个同事过来说我带你去外科。此时正好中午十二点下班时间到了。医护人员看我们带着安全帽，是给院里施工者，马上给我处理伤口。此时才知领我路的是老乡小勇。他帮我去挂号交费后在门外走廊椅子上等我。医生处理好，我问老乡多少钱？他说三块五。我内心非常感激，和他去宿舍，拿出五元，他要找零。我说算了，多亏老乡护理、带路、跑腿垫付，我不熟悉科室在哪里。你买包黄公主烟去抽。他笑着默许。此时饭堂覃师傅来喊：听说你俩去医院了，给你们留着饭菜呐！我很感激地说谢谢！覃师傅说：嗨！说球啥话？你帮我代写信，那不是耽误你时间？这是工伤，这是工作啊，又不是特意特别！后调去大汉钢工地，住武侯墓旁。听说老乡小勇时不时请假，在队里打牌出名，一个晚上不睡觉打牌是常事。赢了非要输家哪怕借钱，都要给他。输了就拖欠，为此和同事工友们争吵几次。覃师傅是河南人，中等个头，脸上皮肤红润但毛孔粗，像橘子皮；头发稀薄细黄。不细看，就和没有头发一样。四川人林师傅常拿他开玩笑称呼覃师傅为毛老师。我问为什么称呼毛老师？覃师傅急着喊：小黄，别听那个龟儿子瞎掰！林师傅一本正经说：那个月亮光公社，几根发大队，秃子站生产队，毛儿稀同志，我瞎掰啥子啊？毛老师请小黄来帮你代写信，是不是我给你推荐的嘛？当时看你急着给婆娘娃儿写回信，转出转进，别把几根毛茸茸都急掉，本来已经很明亮了，我们不需要增加亮度了。说完，他笑着偷看覃师傅。覃师傅笑着指一指林师傅说：你个兔崽子！你个龟儿子！
两次发工资时候，覃师傅对我说：你那个老乡小勇，借我五十元，迟迟不还。找到他，我都黑脸质问他了，可他嬉皮笑脸，不是说下个月给，就是说现在身上没有。下个月我要探家啊。你见了他，帮我问问。我看到、听到覃师傅给好几个人说此事，抱怨埋怨悔不该借，想想小勇是老乡，就说好。待我见到小勇。他笑着说：当时家里有点急事，现在又打牌输了，一时没有。不是不还，只是缓一缓。我记着我受伤时，他们两个人对我的好，就说：如果你手头紧，他又催的紧，下个月发工资时，我给他五十元，算你还清他的，你以后还我就行。小勇说：这不好吧？你也要花销的。我说：覃师傅说他下月回家探亲，身上要多带钱。免得他给好多人说来说去。小勇笑着给我掏烟抽，说：到发工资时再说！财务发工资时小勇请假不在，谁也没有资格代领。覃师傅找不到小勇，又叨叨骂起来。我左手领工资，右手就给覃师傅五十元，说先代替小勇还给你。覃师傅很高兴地说：好。那我拿走了。小勇回来后，覃师傅已经回家探家。午饭时，我对小勇说：覃师傅回家时没看见你，我替你还他五十元。小勇笑一笑说：怪不好意思的。——也没说啥时还。几个月后我离职，离开时小勇也没有还我钱，而覃师傅回来也没有再说什么。我回家后几个月，想干点别的，想起这事，打听到他家地址，找寻去，远远看到一个二三岁的小女孩在门口玩，我赶紧去小店买一点零食，算伴手礼。小勇不在家。他的妻子说：我们正在闹离婚。他常常打牌不落家。等他回来我帮你问。一周后我再去，他妻子说：他说那五十元，是他还给那位师傅了。我一时无语，仿佛自己是来赖账、乱要钱的主一样。多说过程没有意义，就骑上自行车回去了。不是我计较，要知道当时我才是四级副工资，一个月一百三十元不到啊。回家后，父亲看我心情不好，问了原因后笑着对我说：霉崽娃！钱没了，可以再挣嘛。还是俗话说的好啊！不做担保，不做红爷（媒人），不做和事佬！吃一堑长一智喽！
逃票的日子当时在勉县工地上班，就像曹操食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肉。工资不高还拖欠，信息不灵就迷茫。下班后不和同事们去溜达、跳舞、打牌，就在集体宿舍的床铺前，坐在小凳子上，把自己买的报刊摊在床上看，累了就躺下看。微少的工资，要养家，要孝敬父母，还要顾自己的生活，捉襟见肘，可以说是把分分毛毛掰着用。我就此理解家在总公司基地的几乎每周回家一次，家在勉县到洋县沿途的同事为什么每月回家一两次而逃票了。当年用同事们自嘲戏谑的话说，西安到安康的往返火车好像自家后院的私家车一样。早上从勉县火车站上车，在沿途站点下车；下午四点以后在相同站点坐车回来。小站监管不严，总有小路、岔路能进出站。这段路线一般情况下不查票，就钻了空子。有一两个人开始投机钻了空子，回来把省钱的喜悦、方便的快乐、沿途惊心动魄时刻、有惊无险情绪，分享给同事，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纷纷效仿。我们后来者听了他们说几年都是这样，也跃跃欲试，大家交流途中遇到的场景，看见乘务员、乘警或者一个穿制服的司务、炊事人员，心跳如惊兔、慌神不安，生怕被突击查到。人一过去，如释负重、浑身轻松许多。我从最初的不敢，不认可，到加入里面；从惴惴不安直至无所谓。一句话，穷又想家啊。贫穷是缺钱，没钱就没胆量，步入社会就寸步难行。回个家没钱买车费，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岂不是心酸寒酸透顶了？难怪古今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人穷如鬼，茶淡如水，只能空口安慰。明知道是违反规定，是错误的，是羞耻的行为，可兜里没钱，步行又不可能，为了回到温暖的家和亲人团聚，就抱着侥幸和占便宜的心理，抱着那么多人能过去，我也能过去的想法，恶从胆边生，淡定从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乃心虚故作镇定。套用鲁迅先生的话说，错的人多了，也就成了正确的了。如像“中国式过马路”，一两个人闯红灯是违反交通规则的，但行人凑多成堆，是红灯也大摇大摆的过去，好像无妨。这时你如果独自一人等待绿灯，反而成了坚持规则的少数，在众人眼里犹如不识时务的典型，不但无好处，或许还得到讽刺和戏谑。又如一些人戏说的水至清则无鱼，拉帮结片上下连心的腐败，如果你一个人大小事坚持原则，铁面无私，也许是个例外的，不仅没有良好的群众关系，也得不到赏识和上进的机遇。而逃票，纯属钻了监管空子漏洞，得到了个人的原本理应花费的车费，还方便、满足了自己正常的办事需要。如果监管严格，没有漏洞，也就不会发生。而是否监管严格和有漏洞，遵守规则是最起码的良知和文明素质的体现。我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为错误的言行掩盖和逃避责任。现在写出来也不是荣幸的事，而是对惴惴不安的往昔荒唐事，做羞耻的忏悔，祭奠心酸的青春岁月。当时确实是穷，没有钱。比如我当时身上只有五元钱，想回家探望父母妻子孩子，想帮助农忙，想给爷爷过生日等，就回不成。如果逃票就可以满足这么点愿望。身装五元钱，就可回家一次，火车站到县城公交一元，县城到家里公交一元，往返四元，还有一元给孩子买零食。我们里面有过半人是经历过被查到、补票并处罚的。我也不例外。那是农村夏收插秧季节，我们同行七人在火车过了褒河开始查票时被查到。有的掏钱接受处理或互相借钱，有一位还拿出铁路人员家属乘车证，免了。只有我们三个把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来，也不够补票从起点站到终点站的车费及罚款。男乘警和几位查票的女乘务员与我们交涉几分钟，也无结果。
列车长走过来喊坐在我旁边给我们做工作的本节车厢乘务员，说科长让你修改重写。说完把一份资料给她。我眼睛一扫，科长签名和我姑婆的外孙重名，而且听我姑婆说过，他外孙就在安康分局上班。我说你们科长叫某某？女乘务员抬头惊奇说：对！你认识！同事小王插嘴说我也姓黄。女乘务员问：你们是亲戚？我笑一笑不置可否。她说：那你怎么知道他名字和籍贯？她一会儿变换了口气，像聊天一样对我说：你们是建筑单位？麻烦你个事，可我不好张口说，是求帮忙。我说：说吧！看能不能做到。做不到就没法子。她说：单位发了一个煤气灶，厨房不好放，能不能用钢筋做一个架子啊？我说可以啊，用材料不多。她说：那就麻烦你。我上两天，休二天，就是这辆车，记住我的车厢。说完她起身就去给几位查票的耳语几句，我们三个就没有再被要求补齐不够的款项，还把补款的手续改签一下，给我们出站用。这次丢人的事，始终是心里的阴影，好似古代罪犯脸上的刺字，以后买票坐车，感觉一上车就会被认出“黑痣”一样，脸红害羞低头。二个多月没有回家。求问修理工，捡拾不用的废材，给电焊工买了两包黄公主烟，焊了一个架子。不知大小，当时煤气灶刚出现不久，就按灶台高低和家属楼厨房小的布局，估摸着加工一个。国庆节准备了车票钱回家，让同事小李帮我抬到勉县火车站。不确定她在不在车上。如果不在就打算给她的同事帮她带回去。我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假日火车站上下车人很多，只停几分钟，拥挤、争吵、埋怨声充盈。到站的还没有完全下来，急着骂上车的人流；上车的在推挤插队，引起争吵。小李说上车再补票。我们在上车的人流后面，连看几个车厢挤不上去。打算丢弃架子在车站，人争取上去。只听车上一个女的喊：嗨！嗨！抬——架子的！可能见我们没有听到，她用身份挤下车跑到我跟前笑着说：是给我的吧？以为你忘记了。每次到站望不见你。先不说，赶紧上车。她让我两个抬着向后面卧铺车厢门口跑，上去帮放在休息车厢，让跟她去她的岗位车厢。走廊人很多，不住喊：请让一让。她激动地说：以后回家，记住时间，来这里。我说：谢谢。她说：没什么谢谢的。你帮我加工的架子，大小高低尺寸刚好，我很满意啊。回来不久，我们就调去西安阎良飞机制造公司工地了。从此，再没有坐车逃过票。（插图素材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