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刻在心底的声音

作者|杨雪丽

下班放空中，手指无意识的刷着抖音，忽然停住：一排半旧瓦房，房前是菜畦，屋后是茂竹，一片静谧安然。不，不是静谧，还有那一滴滴从房檐落下的雨，那清脆的，不断滴落在水泥院子里，滴落在檐下搁置的木桶木盆里的雨声才是吸引我的乡愁！滴——哒，那一颗将落未落的晶莹雨滴就那样浅浅的挂在房檐上，半晌，才清脆的打在早已湿透的地上。滴答滴答，滴答滴答……那一串一串不停歇的雨滴就那样，慢慢地，慢慢地落下，落在寂静的无人的夜里，好似一场连绵不绝的惆怅，又好似一个没有尽头的开着梨花的春梦……多少年不曾听过这样让人安静的雨声里了。在这样的雨声里，檐下可能坐着刚刚摘下斗笠蓑衣的三叔，可能是难得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呼哧呼哧抽着自制烟卷的祖父，也可能是在灶房抱怨柴火湿了不好烧火的祖母，又或许是甩了鞋袜着急奔向雨地里的弟妹。狗儿静静地卧在门边，猫儿躲在祖父的凳子下面，几只母鸡不声不响的卧在远远的廊下，翅膀下遮着它的雏儿。院坎上那一笼翠竹被洗刷的格外碧翠，新叶老叶一眼可见。细溜溜的叶尖坠着晶莹剔透的雨珠儿，一摇，准会再下一场带着竹香的雨。后来的课堂上，我也会这样告诉那些对生活还没有感知的孩子们：“春雨贵如油”，春雨，是细细的，小小的，也是暖暖的。夏天的雨是酣畅淋漓的一场运动。是年轻的，肆意的、无所畏惧的，伴着风伴着雷伴着闪电，呼啸而至又瞬间离去，只肯在彩虹里留下他来过的影子。孩子们问我秋天的雨是什么样的呢？秋天的雨？秋天的雨是暗夜里的思念，是凋零的花和遥远的梦……我不想和孩子们说起秋雨的萧瑟，只告诉他们秋天的雨是丰收的果园和要加衣的常识。因为，我最不喜欢秋天的雨声。那是纳兰性德的“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是杜甫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是陶澹人的“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人生越过越少的时候，回忆便多了起来，夜不寐的时候便格外害怕听到雨声。裹在红尘里的日子最怕孤独，萧瑟的夜里，那雨声点点滴滴都在淋湿心头。所有的不安和迷茫都在这雨声里被无限放大，终是一个愁字了得！

我自问也是一个果断的人，要么干干脆脆如一场暴雨，不惧它来得再猛烈些。却也不想任何事情都缠缠绵绵藕断丝连的别扭。乌云闪电，风雷俱动后的那场雨才是我的期待。童年时常常和一群男孩子在大雨里披一张并不遮雨的塑料袋，赤着脚趴在大桥上看大水。平日里颇为温婉的河流在瓢泼的雨里逐渐丰腴而暴躁。水慢慢变浑浊，横冲直撞的开疆扩土，怒气汹涌的奔涌而下。我更喜欢看大雨过后的河流渐渐安静，重新变得清澈欢快。偶尔还会改变河道，在另一处重新出发。我觉得，那是它的新生！随着指尖的滑动，雨声已停。我才想起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听到过这样的声音。疲于奔命的中年，连在突然而至的雨里撑把伞都是奢望。冒雨前行的孩子是来不及倾听雨声的。就像在满是霓虹灯的夜里，孩子们没有看见过月亮和星光一样。而我们，多幸运啊！也许几十年后我们会很骄傲的说，我们是见过月夜和星光，听过蝉鸣和蛙声的。或者是留下一段后代孩子们无法想象和理解的关于雨声、蝉鸣和月光下的蛙声的文字的。我喜欢在暑假时回到父亲的老家。只有三五户人家、可以一家一山头的老家，夏天炙热的太阳下，我的叔伯姑姑们埋头在不甚丰腴的山坡田地里，在刺人的苞谷叶和缠人的黄瓜藤里挥汗如雨。单调的太阳地里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的叫“知了～知了～”它知道什么呢？也许什么都知道，又或许如我一般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祖母灶膛里的柴火从哪来；不知道给我单做的那一小碗白米饭是祖父背着黄豆走了几十里山路去换来的。不知道我每天吃的那几个鸡蛋要让姑姑少买几袋盐；不知道我玩水的木盆里那半盆水，要叔叔背着人高的水桶走多远才背回来……夜幕低垂的时候，知了早不叫了。接班的是门前草丛里的蟋蟀。月亮很圆，月光很亮。深山里的星子比人家的灯火要多得多。蛐蛐儿小声而惬意的叫着，又在大黄狗突然的一阵狂吠里噤声。我睡在老旧的架子床上，透过刻着雕花的木窗，听着晚风拂过竹林的声音，听着蛐蛐儿的吟唱，逐渐睡了过去。

“咯咯鸣，咯咯鸣”大公鸡的起床号响起。“咯咯哒 咯咯哒”母鸡在炫耀自己生的蛋。“汪汪，汪汪”忠诚的大狗警告着距离还很远的过路人。“喵呜，喵呜”猫咪肯定叼着刚捉到的老鼠藏一边大快朵颐去了。“哞～哞”“咩咩～”牛羊被小姑赶出了圈，慢悠悠朝山上去。不一会儿，山梁上响起了放牛娃粗旷的山歌：“我问对面的哪个哟喂，是妹是姐应一声哟喂…”三十多年了，这些声音仿佛早已刻在骨子里，刻在记忆里。闭上眼，那些场景宛然在眼前，就像昨天一样的鲜活。在这个越来越浮躁的世界里，总需要一个缺口，漏进几许光阴或打某些记忆，让疲惫的灵魂得以喘息。那就闭上眼吧，让那些刻着心灵里的声音来治愈自己！再睁开眼时，又将会是一个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