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火车，慢生活

作者| 凌子

黄昏里，我时常远离了市声，到田野去散步。喜欢沿着铁轨行走，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只知道可以去远方。远方有多远，远方有什么？因为未知而更吸引人。人有一些只能孤独面对的时刻，需要孤独地站在旷野中，有勇气去等待转变与发展，有勇气仰仗自己的信念。沿着铁路慢慢地走，纯澈的风里有木槿的清香。那些朝开暮落的花，兀自繁盛绚烂地开放。消失的也许只是时间。有时候，看着火车迅疾驶来，从身旁呼啸而过，然后奔进苍茫的暮色里。车里的乘客也被带到了远方，我的目光牵曳到更远的地方。年少的时候，我就渴望去远方。去看大漠里的孤烟是如何的直，想听大海的呼吸，黑夜里是那样的汹涌。多年前我终于去了青海湖，深夜两点的火车，先到兰州，然后辗转到西宁，一路向西，走向那片安静的蓝。那面透蓝的海水，蓝的像某个人的忧伤，一个人走在湖边，内心比那浩渺的海水更静寂。每个人的心中都曾经有过摇晃的一面海。

暮秋时节，我走在一个铁路风情小站，走在发亮的铁轨上，内心雀跃而又分外宁静。那是一个清幽的山村小镇，而今名声鹊起，打造成康旅基地，我喜欢的是时光流转的痕迹，格外迷人与醒目。曾经繁华的宝成铁路线，归于寂静。秋已深，芦苇在凉风里跌宕起伏，白茫茫像壮阔的大海般潮涌，扣人心弦；山桃草寂寥开红花，它纤细的茎挺拔碧绿，花初绽时洁白如雪，花谢时才呈粉红色，所以它们已开至荼蘼。一段废弃的旧车厢停靠在绿树丛，改建成当地风味的餐厅，我们踏进车厢，坐在简洁的餐桌前闲聊，并没有点餐的想法，老板也没有驱赶我们。一些记忆纷纷扬扬，随着微凉风中的花瓣飘舞。偶尔有绿皮火车经过这沉静的山谷，听着铁轨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车轮碾过岁月的痕迹，仿佛又回到那个赶火车的年代。绿皮火车，我内心有浓重的情思，有一个往返的车次刻在我的脑海。K284次是成都西到上海的火车，K282次是上海到成都西的车次，一个往返，早些年，我一直走这条铁路线。那时，弟弟妹妹都在上海工作，父母居留上海，每到春节，我乘坐K284次火车去那里一家人团聚。凌晨一点多列车到达勉西车站，朋友总是不放心会送我上站台，有一次她夜班急诊，拖延时间，送我到站时，列车已关闭车门，等待出发，站上的乘务员捡起一颗小石子帮我敲开车门，那是难忘的赶火车经历。一个白天，两个夜晚，三十多小时在列车上度过，在卧铺车厢的过道，看窗外的风景，尤其夜晚的景致，充满玄机与神秘。那时我能买到紧俏的卧铺票，没有体验过在硬座车厢的嘈杂与混乱。列车到达襄阳，以前叫襄樊，要调转车头，往回走一段，然后进入河南，一整天火车穿行在豫西平原，第二夜凌晨到蚌埠，知道南方就近了。凌晨两点停靠，我睡意全无，听着车厢里的寂静，寂静像夜色无边无际。窗外是黑色的田野和零星的灯火，听任自己的思绪一波一波地荡动。时光中每一个能够沉思默想，浮想联翩的瞬间，都让人感觉欣慰，多么难得。我们在深夜中远离了一切尘事喧嚣，而脚下的路，却依然在继续。我的记忆中，母亲总是梳着齐肩的麻花辫，我没看见过她的少女时代，正如无法面对她的老年。时光的列车轰然疾驶而过，他们进入暮年，而我面对他们的衰老，是那样无能为力，那样忧伤。时移世易，绿皮火车更像一种怀旧情结。它一直停留在过去，每当想起它，瞬间就能涌现出无数记忆。要记住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记住爱，记住时光，记住那些给予我们温柔时光的人，珍惜那些将继续一同面对生活的人，那么一切皆是值得的。这是一个飞速发展的时代，而腾飞正在无意间抛弃一些记忆，再也不能悠闲地领略山谷间的青砖黑瓦，山花蕉叶；再也不能看青草穿白雪；再也不能在稻花香里听取一片蛙声。

《绿皮火车》里唱：我渴望这样的一次旅行，无论哪儿，我都愿意，坐世界上最慢的车，走最远的路，到最远的远方，认识最陌生的人。每一个站点，都有可能停靠，小城很多，每一片夜色都有它的旷野，月儿朗照着，古往今来的人事。我愿意坐上一列绿皮火车，与它一道慢条斯理地老去。老火车，慢生活，旧时光。搁浅在记忆中的绿皮火车，似乎随着一种叫年华的洪流，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