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上元观过年

作者|杨长河

进入腊月，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了。磨面粉、蒸花馍，煮黄豆、拌豆豉，蒸糯米、制醪糟等，大人是忙得脚不沾地。孩子们可就玩得疯起来了，在村子里追逐嬉闹，时不时跑回来，捻几粒煮熟的黄豆，解个谗；拿一块兔儿馍打个牙祭。母亲看见说：“洗手，黑得老鸦爪子似的！”，我就调皮跑开了。估摸着那锅糯米快蒸熟了，就去盛上小半碗，拌点红糖，甜个嘴巴。哥哥姐姐都很羡慕，谁叫我是老幺呢！腊月二十三敬灶神，全家是总动员。早早就把门前屋后、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将桌椅板凳，摆放整齐，门楣窗棱擦洗得一尘不染。母亲，在升子里装满包谷，点上一对红烛、三根清香，摆上冬令果子，核桃、花生、柑橘、苹果等，虔诚地对着灶王爷画像三拜，就算完成了送神的仪式，直到正月初一，以近乎相同的礼节来迎接灶神爷。我小时候很不理解，天地诸多神灵，为何先拜灶神。母亲说：“吃不上看脸上，穿不上看身上。”这灶火可是掌管一家吃食，也是历年丰欠最直接的体现。先拜灶神，也就是祈求灶王转告上苍，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庭和睦、安居乐业，表达了百姓对神灵的一种心底愿望。大年三十，也是最最重要的节日。这一天家里儿孙，不管多远，都要赶回来，全家人围着桌子吃一顿和和美美的年夜饭，也是辞岁圆满之意。这天母亲几乎拿出自己看家厨艺、蒸煮煎炸炒，轮番操作；一桌菜，除过一盘豆豉炒腊肉是硬菜而外，其他的都是洋芋、白菜、红薯、萝卜、豆腐等最常见的出产之物，在母亲手里变幻成五颜六色的酥脆果子、琳琅满目各色蒸菜，香气扑鼻，时令小炒；闻一闻，馥郁沁心、吃一口满嘴香甜。一家人，斟满土酒（包谷酒）边吃边喝边唠嗑，一年的辛苦疲劳都随着美味佳肴而烟消云散了。家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每个人脸上都藏不住笑意。

正月初一，孩童、晚辈给老人磕头拜年，长辈给孩子、后生几毛钱压岁或指点勉励。尔后，我和一群群孩子就去挨家挨户门口，挑拣那些引线短、未放响的鞭炮。随之就是“啪！啪！”声此起彼伏，那是孩子们按捺不住，在燃放战利品。我爱挨家挨户看横批、看春联，大多都是喜庆祝福之语，就似懂非懂地欣赏一番，随着孩子王继续闹腾、疯起玩。过年，庄户人家其实就是清闲正月初一这一天，官方叫春节。人勤春来早。从初二开始，我们就开始誊牛圈、垫猪圈，给地里送粪，准备点洋芋，搞春播了。初一到十五，最最惬意的事，就是每天早上能吃上一碗香甜的鸡蛋醪糟汤圆。那黄橙橙的蛋花、亮晶晶的醪糟和白参参的汤圆，咬一口流出红糖的馅儿，带着芝麻、花生的芳香，让人心情愉悦一整天。至于，初二给老丈人拜节、走亲戚，其实都是大人们叼空子去的，没有专门时间。耍狮子，早的从初三晚上开始，最晚初五也就“架势”了，一直要热闹到正月十五才结束。那时，我还小，每晚能抢上打灯笼，围场子的活，那就最最开心了。舞狮，二人一组，狮头要高张、有气势，舞得张牙舞爪、龙腾虎跃，在左摇右晃的同时，狮眼要会动、闪闪发亮；狮身要紧致，滚圆壮实，若是松松垮垮地，那就是饿狮；狮尾在高高举起时，还会甩动，不停地挽花；舞狮的两个演员，一定要配合默契；特别是跳跃、打滚等环节，要前后连贯，一致发力，不然就会“露白”，让演员出丑。打灯笼的八九个男孩，也很重要，他们就像古时候“帝王”出行的銮驾护卫一般，彰显了气势、热闹和威严。那些火红喜庆的灯笼，围绕院坝一圈，一是清场地，二是照亮。灯笼也是各式各样的，有孙猴子、猪八戒，有兔子、老鹰，还有小龙、小马，宝瓶、石榴花等。在夜里，走起就是一条欢腾的火龙，围场子就是一朵妍丽的红花。我们每到一户农家小院，狮子就开始在锣鼓铿锵的节拍里跳跃起舞。一般从院坝舞到堂屋，一个回旋后，一手拿着拂尘的“笑和尚”带着夸张露牙的脸壳子，踩着猫步，他在引领舞狮时，嘴里说着祈福吉祥之语；偶尔，还会用拂尘维护圈子，挑逗人群里的俊媳妇和老爷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场舞狮也就十几二十分钟，演员就累得口冒白汽。狮子这时就卧在大门口，随着锣鼓铙钹的节奏，不停地睒着眼睛、抖动身子，就是不起来。直到笑和尚说：“张三，上灯油费5元，点心2斤；李四上灯油费10元，花生、瓜子各5斤。”掌灯的小家伙们“嗷嗷”地叫嚷起来，狮子也就一骨碌爬起来，对主家堂屋三叩头，演员尔后卸掉狮子皮，抽一杆羊群烟歇口气。小孩每晚上，可以分到5角、1元钱不等，还能分到一块点心、一把花生、两个橘子、苹果，这算打灯笼照路的犒劳。每天能得多少，全凭主家赏赐，全看一晚上演出的总收获。每天夜里12点多，舞狮就结束了；第二天，刚擦黑就开始演出了。演得有名气的狮子，周边村子都会提前预约。上元观街上，从正月初十开始，每天上午10点到下午2点多，都有狮子、龙灯、采莲船、高脚社火等，从东街开始巡回到南街、西街，北街收尾。在校场坝宽阔的地方，演出会推向高潮。这时候，采莲船、舞龙、蚌壳精就成了主角。一个白发渔翁，口里唱着我听不太懂的陕南“酸曲”（情歌），、导引左右两面用彩绸扎成龙凤呈祥、富贵牡丹的采莲船，船里一个漂亮的“小媳妇”踩着莲步、左右摇曳，踮起脚尖、前后急行。她袅袅娜娜，惹鸳鸯戏水、似白鹤亮翅，在头戴笠帽、飘舞白须，手里摇橹的老渔翁唱词里，迎来一阵阵喝彩。拎着双翅的大白鹤、也不失时机地上下叩动长喙，猛啄前面的蚌壳精，穿着粉红贝壳衫的演员，大多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她轻盈的双臂扩张蚌壳，一开一合，试图夹住白鹤的长喙，给现场自带一种调笑的节奏。舞龙，需要十几、二十个壮实小伙，他们头扎红巾，次第摇动双臂，彩龙就随着节奏在空中翻滚起来。舞龙时，龙头、龙尾要前后呼应，龙尾随着龙头舞动的方向和变化紧跟摆动，彩龙就活灵活现。彩龙，有飞龙在天、龙腾九霄、有九虬回旋、有一字长龙等多种造型，适合远距离观赏。社火，多扮演的隋唐演义里手持金鞭、金锏的秦琼、敬德，大宋胸抱笏板的包文正包青天，三国里黑脸的张飞、红脸的关羽、白脸的曹操等脍炙人口的艺术形象，在大鼓和大锣的震天声响里，演员们要绕上元观镇四条街走一圈。虽说正月里都是年，其实，十五过后，在庄户人家的年，就算结束了。偶尔会有些庙会之类的，母亲带上我去赶赶热闹。此后，每个人都忙碌起来，背上行囊外出务工、整理书包开始上学，又要为新的一年奔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