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棕树

新闻发布2024-05-04 23:04:26读书村

老家的棕树

作者| 宋晓轩

都说胃是有记忆的,成人的感觉和胃一样,也是有记忆的。每次回到老家,见到那几棵棕树,亲切感油然而生,浑身异常的舒服,就像我劳累了一天后,躺着摇椅上喝水休息,听着音乐,身心筋骨得到了全面的放松,这就是我的感觉的记忆。说是乡愁的满足和忘却,我认为不全是,它更像是儿孩时刻父母的精心呵护,是真诚的、朴素的、和谐的,但也是脆弱的。

我的老家在汉中的棕树营,隶属于汉台区武家坝村的五组。记得以前也不知道为啥叫棕树营,小时候总是提问大人,村子里也没有多少棕树呀,居然得这个名字?直到多年后离开了家乡,去另外一个地方开启新的生活,才知道宗营镇之名,就来源于我老家的那片棕树营。而据说棕树营与西面不远处的打钟寺有关联,它曾是打钟寺的地产边界线。

老家的棕树

记忆中老家的棕树有十七八棵,划为三块,分布在村子北、中和东面方位,平常聚集的人都挺多。大人说,棕树全是都是宝哦,我却感觉不到。只晓得春夏季节,掰块棕树果子,揉成细小颗粒,包在嘴里,含根小麦杆管,将棕树颗粒往外面吹,“嗖嗖嗖”的一股射出去,像机关枪。下来就是几个小朋友分成两个编队,玩红军和国军对战的游戏,战败的一方当然就成了国军,灰头土脸,而胜利的则趾高气昂。大一点的聪明“团长”就指挥他的队员呆守在棕树下,不让对方前来掰棕树果子,谁靠近就集中火力打谁,对方终因没有子弹而战败。后来,都学会了这一“绝招”,仗于是打得没有趣味了,就没人玩这个游戏了。

忘记是哪一年,只记得是个夏季。听说王婆婆家里正在剥棕树,我们几个“匪娃”都去了。她家是村子里棕树最多的户,有四棵,呈一字排开形。棕树生长在王婆婆家的房屋后面,棕树旁边有个大尿坑。王婆婆见我们来了,不让靠近,怕我们不小心掉进尿坑里。我们就站在尿坑前看她剥。只见她拿起镰刀先砍下棕叶,然后再用手按住镰刀沿着树干绕上一圈,最后一撕扯,一片红褐色的棕树片就揭下来了。剥了两片后,换到另外一棵树,继续。我问到,婆婆,剥了干啥呀?王婆婆答道,叶子做扇子,棕片当垫子。啥叫垫子,我追问到。就是垫在床铺下面的,她耐心地回答我。床铺底下不是许多的臭烂鞋子吗,有时候还有老鼠哩,怎么会是棕树呢,我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噗嗤一声,王婆婆笑了,说了声,你这娃子有趣,有趣的很,以后就会知道的,说完就不理我了。我们见着没意思,正要准备离开到别的地方去“匪”,王婆婆却喊住了我,并给了一面棕树叶子,说让我拿回家里去作把扇子。其它的“匪娃”也想要,王婆婆的一声,没有了,那都(是)有用的,给挡回去了。

我得意洋洋的拿着棕树叶子跑回了家,母亲见了,也挺意外。我把王婆婆给我棕树叶子的事讲了,母亲却说,这个人家王婆婆本来是要卖钱买米的,居然送了你?我应了一声,跑出去又找小朋友“匪”去了。过了几天,回想起王婆婆说的话,把家里床铺揭开一看,果然被褥下面有块红褐色的垫子,摸摸质地,看看纹路,闻闻气味,和棕树叶片一个样,唯一的就是用丝线缝合了的。母亲把那片叶子做成了扇子,还用布片缝了边缘,扇起的风很大,我们家用了许多年。我还曾把它当作芭蕉扇,斗战过孙悟空。

又过了几年的春天,村子里乱转时,见到了王婆婆坐在院坝里晒太阳。招呼了两声,王婆婆才恍然大悟般的想起来了。崽娃子长大长高了哇,她对我说到。我说想看看棕树,她却说,那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你去看看也好,棕树一身可都是宝哟。我转身到了房后,棕树还在,还是四棵,还是一字排开,比以往更高大了许多。挺拔的主杆像巨人的大挷腿,一圈圈的螺纹清晰可见,宽大的叶片像大蒲扇,蒲扇底部的叶柄像烧红后又渐渐冷却的钢柱,叶柄上又长了几块黄黄的果子,我知道,那是我们曾经的“子弹”。风吹起叶片,哗啦哗啦的,如同拨弹起正在共鸣的琴弦。相比于棕树,王婆婆的房子更旧、更破、更矮了。从屋里端个凳子陪王婆婆坐下,这棕树大了许多哟,我说到。是呀,汉中水土好,气候好,当然长的快,王婆婆回答到。以后聊了些什么,如今大多都忘了,只记得她说,困难时期的那几年她吃过棕树果子,就是我们用作子弹的那些颗粒。回想起小时候只顾吹射出去,没有吞咽过,没有尝过味道,“好奇又执念”的我又走到房后掰了一芽,掐点小块往嘴里一塞,立马就吐了,实在咀嚼不下去。想象不岀,当年她是如何用来填饱肚子的?此后但凡我回老家呆住一天以上,都要到王婆婆家里坐坐,她总是高兴地忙前忙后,不是打荷包蛋,就是割韭菜拔萝卜掐青菜,还鼓励我要好好学习,老实做人,别怕吃亏,多行善事。

到城里上学时,父亲给我准备了只棕箱,木制的箱体上包裹了层棕树垫子外衣。外衣上绣有花纹。箱子很结实,放在铁架床边没有打过滑而掉落。这该是棕垫的作用吧。

到了山区工作时,没有拿着那只棕箱,除了容积小外,主要是携带不方便。布置个人宿舍时,同事说,你去买个棕垫铺在铺盖下面吧,比将铺盖直接铺在木板上好,它可以吸潮,又能保温。我照着做了,一试,果然。为啥城里上学时咋没有想到呢?

2020年10月回老家才知道,王婆婆死了几个月了,她是村里当时最长寿的人,活了102岁。回想起我儿孩时与她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感慨万千,感觉她是最疼爱我的人之一。她也像棵棕树,用作木料、用作扇子,用作垫子、用作遮阳伞,用作吸尘器、用作能吃的果粒,但她总是站立在房屋背后,默默的奉献着自己的平凡一生。“任君千度剥,意气自冲天”,这是她的豪气和态度。

前天又回了趟老家,王婆婆的房屋已成荒土堆,但幸运的是,那四棵棕树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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