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点时间给父母
作者|羊羔毛
我终究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母亲走的那年，不足六十九岁。以母亲的风采和状况，我一直以为她会活到耄耋之年，甚至她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一切是那么猝不及防，短短的四个多月时间，病魔联手死神永久地带走了母亲。我一直视为平常的其乐融融，瞬间被现实撕裂至粉碎，似碎雪被践踏，零落成泥。意外与明天，真的不知道哪一个会更先到来。回到小镇，我常常独自一人蹀踱至濂河边，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其实什么也没看。河对岸的远山上，安睡着我的母亲，那是不用看的，我知道我站立的位置离她直线距离最近。四年多来，我极力修补生活的那张网，我想把有母亲的时光永远定格在网中央。有那么一次，母亲笑盈盈地走到我们身边，那么亲切，那么温暖，那么幸福。甚至我梦里的笑声惊动了同眠的人也惊醒了自己，“梦到什么好事了，笑得这么开心，吓我一跳。”“妈妈，妈妈和我们在一起！”良久沉默，再难入睡。思君催人老，岁月忽已暮。很多时候，我的脑海里会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我只有父亲了，只剩下这一个宝贝。这样的念头会让我产生一种微微的窒息、隐隐的不安，我开始在意每年定时带父亲体检，关心他的日常起居。父亲是一个拘谨而严肃的人，即使是痛风发作行动不便，也拒绝我们为他洗脚。过马路时，我偶尔试着大胆地挽起他的胳膊，在倔强的他直言不习惯时理直气壮地回击:“你小时候拉着我，我都没说啥，现在我也要还回来。”我也假装给他梳理被风吹乱的头型顺便抚摸他花白的发。
父亲是一个生活极度自律的人。“管好自己的身体，免得给儿女添麻烦。”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父亲退休前是国家一级建造师、一家企业的股东、财务总监，他离开岗位时已是七十岁了。我家祖辈有高血压病史，为预防冠心病，五十多岁时，父亲一次便戒了烟瘾。离岗回家后，他格外注重身体锻炼与保养，每天早上起床后会坚持量血压，测体重，喝温开水，然后服降压药，去江边散步。父亲坚强，总怕给儿女添麻烦，我不得不时常嘱咐他身体有不适，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而他怕我担心，偶见小恙总是按既往经验服药，不说亦不让阿姨告诉我。阿姨很负责任，总是背着他第一时间给我“反映情况”，这让我颇为感动。父亲退休前喜欢旅游，年岁渐长，体能递弱，身子亦有一些惫懒了。“爸爸，等我退休了，就开着车带你去漫逛，咱走到哪，累了，就歇到哪。”“好！”我给父亲画饼，也给自己画饼，我甚至憧憬着那些美好的日子快点到来。前日，父亲早上散步时发生一过性眩晕，扶在江边护栏上歇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心中惶恐才在我打电话时告知我。带他到医院做完心电图、磁共振、CT和生化系列检查，好在除去颈椎增生，余无大碍。说服他到医院做做针灸理疗。接连几日，早上上班接上他同到单位，先带他到康复理疗科治疗，我再回办公室工作，做完治疗，他在医院门口打车或乘公交便车回家。“爷爷，好好坚持，颈椎病能改善，连你这个富贵包可能也可以治好。”小霞医生的服务态度和技术都很好，父亲明显感觉到很受用，治疗倒还积极。一场暴雨之后，天气明显多了几分凉意。好在稻谷多已进仓，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秋天的暖阳，透过玻璃窗斜照在桌面文件夹中好友退休通知的那页。可爱的人儿，趁补休年假去省城看望老师了。几十年工作兢兢业业，认真负责，毅然谢绝了医院对她延迟退休的挽留，她说多年临床工作，起早贪黑，风雨无定，令母亲最是牵挂，父亲走得早，后面的时间要留给年迈的母亲，给母亲做做饭，与母亲说说话，陪母亲去看看远方的亲人……我虽有不舍，却理解并尊重她的决定。人在退休时，父母尚健在，当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懂得留点时间给父母，又是多么明智的选择。想想我们的父母，少时缺衣少食，年轻时忙于生计，中岁后又牵挂儿女的学业家庭，好不容易可以歇下了，好日子刚刚开始又匆匆进了暮年。大半生的奔忙，犹如江水，日夜奔流不息。很多的父母省吃俭用，将多年的积累和退休金用来贴补儿女。他们不需要子女的赡养费，眼巴巴盼望的就是回家陪他们吃一餐饭，聊一会儿天，散一次步，而这样简单的渴望有时都会变成奢望。我们在无谓的社交与浑浑噩噩中浪掷光阴，总以为来日方长，直至现实的一记闷棍打得人惊惶失措，疼痛之后的顿悟才催使我们从蒙昧中醒来，原来我们为父母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傅菲说，人是一瓣瓣绽放，又一瓣瓣凋谢的。凋谢完了，留下光秃秃的一枝，任凭风吹雨打。这个时候，便需要儿女为他们撑一柄伞。
闲暇的时候，陪父亲聊天，他听我讲工作、孩子和朋友，我听他讲曾经工作生活中遇到的一些事、一些人和种种经验教训，同样的话题，不同的时空，一向霹雳行径的父亲不再为我的琐碎与重复感到厌烦。我故意翻开老照片，诱他细述照片背后半个多世纪的家族往事，听他一遍遍教导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虽然那些道理我们早已耳熟能详。那样浅淡悠长的时光，让我仿佛回到了童年，又分明是在告诉我，父亲老了。天气好的周末，我们喜欢开上车，陪父亲回一趟小镇的老家。进河滨大道，道旁两排高大的垂柳迎风摆动，婆娑的枝叶似迎宾的绿丝带。至家，拉起卷帘门，打开楼上楼下所有窗户，让阳光透进来让风吹进来，让春花秋月满天星光今夜就在檐下筑巢。而我们，依然在一楼大厅的餐桌前围坐一圈，沏一壶茶，摆上吃食，一边喝茶一边享食一边闲聊。父亲通常小坐片刻，便起身到小镇中心街区闲逛了，去看看好兄弟、老朋友、老街坊，等他兴高采烈地回来，上楼打开电视躺卧沙发上。没多久，就有另一些得知消息的朋友、同学来家里看他，“老爸，xx叔看你来了。”给客人沏茶间，父亲已下了楼。餐桌留给他们，任由闲话家常。太阳快要落山，霞色荡漾天边，丝缕的云轻轻萦绕，告别小镇，开车返城，某一刻，我总会想起小时候父母牵着我的手走亲戚返家时的情景。而今，陪父亲回到小镇，平添了一种追寻感，那些纯真的、浓郁的、青涩的、热烈的往事，是属于父亲的——逝去的童年、远去的青春、丰厚的壮年……（图片素材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