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夏天的札记(下篇)

新闻发布2024-05-10 18:04:46读书村

滇西夏天的札记(下篇)

滇西夏天的札记(下篇)

作者|马明月

铁血与人文的腾冲在瑞丽姐告口岸一家“腾芒清真食馆”的小矮桌上吃过午饭后,便驱车直奔腾冲。快速路平坦而又婉转迂回,傍晚时分赶到腾冲,住在市郊的颐福别墅宾馆。晚上泡温泉,洗去一路疲劳。当年美国植物学家、55探险家洛克在昆明遇见斯诺,告诉他,中国最有趣的地方在云南西部,那里是“人类真正的乐园”。神秘和美丽诱惑着斯诺,他从昆明出发一路经大理、保山、来到腾冲、盈江,写下了著名的《马帮旅行》(也译《云南游记》)。腾冲我十多年前来过,对于这个地理末梢,又是开放前沿的极边之城有着莫名喜欢,自然风光与人文风情相溶,它有着我们心灵深处熟悉的风貌,与唐诗宋词元曲的余音共鸣。和顺古镇几无变化,依然充满魅力,小桥流水人家,粉墙黛瓦木楼,祠堂亭阁牌坊,依山傍水而建的民居,火山石铺就的石板路,这一切都散发着浓郁的古典农耕文化气息,具有别致的古风古韵。比起各地滥觞的仿旧古镇,说它是最接近原生态的美丽古镇是不为过的。洪武年间,数十万戍边将士从中原来到腾冲,繁衍生息,使汉文化在此生根发展。在中华传统文化滋养下,这个极边之地人们的家国情怀、宗族观念、家族意识依然鲜明强烈,这些文化特征在内地则一天天面临花凋树谢。来腾冲的人都要去游热海、北海湿地和火山地质公园。徐霞客笔下的热海:“跃出之势,风水交迫,喷若发机,声如吼虎,其高数尺,坠涧下流,犹热若探汤。”已经是把热海写入骨髓了。因上次来过,便不再觉新奇,没有太大兴致,只觉得来来回回奔波挺累人的。北海湿地天高云低,山水相依,景色绚丽,很好的休憩之地,泛舟湖上,心旷神怡。火山地质公园在一个叫马店的地方,因4月份发生过火灾,闭馆谢客了。在外围围绕一火山口转了一圈。山上的树木全部过火烧焦,焦黑的枝干高高低低恐怖地矗立,一派影视剧中末日景像,好像刚刚经历了一次火山喷发。

返回的路上去了一个叫“司莫拉”的佤族村寨,有意外惊喜。据载这个村寨建于明代,定居在这里的佤族较早地结束了“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是最先与外来汉人交流融合的守土民族之一。村寨已被辟为景区,需乘区间车进入。一路上高大的树木拱卫,遮天蔽日。到了一处胜地,密林森森,泉水慢涌,池塘清澈见底,有妇女在泉边浣衣。这是一处农田景观,被称为千亩梯田农耕文化体验区。从高处看下去,梯田依次,雨细云低,稻田有农人劳作,木制水车在缓缓转动,汲水上坡。绿色稻田中,有红色山茶花点缀其中,在濛濛细雨中格外鲜明,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雨越下越大,敲打得树林窸窸窣窣发抖,再呆下去,我也会发抖的。移步到佤族村寨,这个村寨依山而建,面向田园。经过修整,成为一个民族风情景区。佤族尚黒,村寨整体色调以黑色为主,民族服装黒红相配是主色调,让人想起秦朝的风物。民族特色的楼寨、佤王府、陈列馆都是新建的,随处可见牛头图腾。村里古榕树森森密布,石板铺就的路通向一个个巷子深处。佤族人留给人的印象是肤色黝黑,对你开口嫣然一笑,犹如一道白色闪电倏忽而过。来到国殇墓园不由地就肃穆起来。夏天是腾冲的雨季,天气时晴时阴,温润的雨滴时紧时慢,雨滴在石板地上打出一片片小圆圈水纹,也在人们心里激起涟漪。国殇墓园是当地名士李根源先生以《楚辞?九歌》中的《国殇》篇来命名并题写的。“殇”,未成年而亡,那些年轻战士,在整个民族羸弱不堪、将要颓倒之时,挺起了胸膛担负起兴亡。在细雨中再一次到忠烈祠后面埋骨的山丘上凭吊。密密排列着的被风霜浸蚀的石碑,如同当年战火中的官兵队列,一直排列到最高处团坡顶。大门口有卖菊花的,不断有人手持献花献放在墓碑前,一位老者带着一位女孩献花同时,把一粒粒糖块放在一个个墓碑上,喃喃道:这些长眠的战士吃了太多苦了。“滇西抗战纪念馆”就在墓园东侧,与国殇墓园融为一体。其前身是和顺镇里原中国远征军20集团军司令部旧址的“滇缅抗战博物馆”。十多年前我来和顺曾认真参观了这个由民间人士搜集文物、出资建设的抗战主题博物馆。记得馆名是前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先生题写的。2013年政府主导的“滇西抗战纪念馆”建成后,原博物馆藏上万件抗战文物转到新馆。新馆宽展多了,气势阔大,内容精实,文物丰富,更加全面展示滇缅抗战史实。一进展馆大堂就能被震撼:正中的三人雕塑代表了滇西抗战的主要力量:民众百姓,远征军,盟军。雕塑后面三面墙上呈矩阵式排列的上千顶钢盔,慷慨悲壮,气势恢弘。宁静安详的腾冲曾经是血肉博杀的惨烈战场。腾冲城1942年曾被日寇占领,沦陷2年。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发起正面大反攻,强渡怒江,仰攻高黎贡山,之后开始了腾冲城攻坚战。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在《腾冲会战概要》中记腾冲之战:“尺寸必争,处处激战,敌我肉搏,山川震眩,声动江河,势如雷电,尸填街巷,血满城垣……”。最终三千守敌被全歼,而中国军人付出了阵亡九千多人、负伤上万人的代价,数百年财富积累和文化积淀的腾冲城成为废墟。此役,中国远征军在具有优势兵力、精锐美式装备,有盟军飞机支援的情况下,还打得如此异常艰苦惨烈,用了四十余天才攻克腾冲城。可见日军的亡命凶悍和战斗意志和战斗力之强。由此我们也可想到,一个积贫积弱的农业国与一个工业化的列强交手,能够取得抗战最终的胜利是多么的艰难。腾冲一战,碧血千秋,和平不是乞求来的,是用热血和生命奠基的,自由和尊严不是没有代价的。腾冲被攻克,是中国抗战中收复的第一座县城,大大加速了之后滇西大反攻胜利的进程。一年后,腾冲百姓在李根源先生的倡导带领下,捐钱捐物修建起了国殇墓园,安葬了3346位收复腾冲阵亡将士的骨灰遗骸。还有近6000普通士兵没留下姓名,更没有石碑。而从1942年至1944年,有40万中国远征军两次进入缅甸与日寇作战,十万人长眠在了异国。他们中的大多数没有墓地,有的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但他们活在了人们的心里。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有多位民间学者以不同方式,重走当年滇缅抗战中国远征军之路,开展民间田野调查,还寻访到了多位幸存抗战老军人,记录下许多珍贵的历史碎片。更令人欣慰和感动的是,2011年,一位叫孙春龙的《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辞去工作,成为“老兵回家”公益活动发起人。在这十多年时间里,有上千万名捐助者和志愿者参与了这项公益活动,这和当年义无反顾走上战场的中国军人一样多。年年岁岁,阵亡将士纪念碑前、中国远征军名录墙前都摆满了鲜花,如同天使送来的问候。每个来到腾冲的人,不约而同地都会到这里来祭奠凭吊。孙春龙有句话说得好:抵抗侵略是他们的义务,铭记他们是我们的责任。纪念馆的商店有不少有关滇西抗战的书箱和文化用品,有些书籍在别的任何地方可能都见不到。我买了一只有飞虎队标志的不锈钢咖啡杯,两本有关腾冲抗战的书籍《战怒江》和《父亲的战场》,以表达我对曾经为这方土抛洒热血、英勇牺牲的官兵们的敬重和纪念。雨还在下着,有种苍凉在潮湿的空气中漫漶。腾冲以内地人的视角看很偏远,属“极边一城”,可从地缘角度看却与世界联系紧密。腾冲是一座马帮驮来的古城。南方丝绸之路就通过腾冲进入缅甸。历史上商贾云集、贸易繁荣,是东南亚珠宝玉石翡翠加工集散地。一百多年前,腾冲人就通过“走夷方”经商贸易,在英殖民地的缅甸接触到西方新事物、新观念。最偏远的地方却有很大的开放格局。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处,有一个董官村,晚上散步就到了。这是一处大宅院,被称为西董大院。宅院、宗祠、门楼保存完好,很有历史沧桑感,同时有古建筑的精美和精致。西董的后人现以翡翠开采、加工、经营为主业,大宅子就是加工销售的地方。腾冲人一点点积攒起自己的家业,清末民初在民间就有了“东董、西董、南刘、北邓、弯楼子”五大商号之说,西董更胜一筹。这些富商望族,不仅有雄厚的财富,也有崇文传统和家国天下的情怀。在“西风”的浸染下,腾冲人更是有了不一样看世界的格局和文化、教育救国的新思想。

腾冲的文化标志和精神高地就是和顺图书馆。它与新文化运动、辛亥革命同气连枝,源远流长。它偏安一隅,为腾冲人传送着绵绵不断的精神内力。图书馆前身是清末和顺同盟会员组织的“咸新社”及1924年成立的“阅书报社”。这些留学回国的学生和乡绅们,身在乡村、心怀天下,以传播先进思想开展革新活动为宗旨,以期影响更多的年轻人。后经海外华侨和乡绅捐资赠书,于1928年扩建为图书馆。腾冲人气定神闲温和雅致的气质,丹心报国的家国情怀一定和这座图书馆有关系吧?辛亥革命元老李根源先生也是崇尚教育的大家,抗战期间先生振臂一呼发布《告滇西父老书》,激励人民保家卫国;腾冲沦陷后,原政府官吏卷席逃遁,“退休老干部”张问德以六十多岁高龄临危受命,出任腾冲县长,发动带领民众坚持抗战。在敌酋田岛的诱降下,张问德毅然挥笔写下《答田岛书》严辞痛斥,其坚定立场和勇气激励了全国人民,被誉为“有气节的读书人”。国家民族危难时刻,两位老人的情怀和壮举表明,边地腾冲屡出奇人不是偶然的。这座图书馆是照亮边地的文化灯塔,不然胡适、熊庆来、廖承志、李石曾等诸多文化大家,怎么会躬身为一个乡村图书馆题字呢。我看到民国时一位叫寒光的诗人写给和顺图书馆的诗:“我祝你搭上文化的利剑

射到边陲的人间

提高智识水准

创造新生的乐园”

这就是这座乡村图书馆的意义吧!

风月无边的大理大理本来不在这次出行的计划中。游完腾冲本来是要从从驼峰机场飞昆明,再飞回乌鲁木齐。那天的大雨下得好像天漏了,不停不歇地倾注,航班取消。和老婆商量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做出决定:去大理!随即搭出租车到客运站,乘下午的大巴车翻山过岭穿隧道,一路辗转到了保山,仍住原来的酒店。第二天一早乘动车来到大理。对大理最早印象来自电影《五朵金花》。苍山脚下,蝴蝶泉边,美丽的金花,憨厚的阿鹏,是我们这代人对大理的最初认识。来到大理真是被迷住了,“家家流水,户户养花”,生活节奏不紧不慢。“风花雪月”这个词在这里一点都不轻慢,说它是浪漫更准确。大才子杨慎被贬永昌,曾在大理寄居数年,它笔下的苍山洱海至今不曾变化:“山则苍龙叠翠,海则半月拖蓝,城郭奠山海之间,楼阁出烟云之上,香风满道,芳气袭人。”道出了大理的魅力与韵味。说大理是历史文化名城一点也不为过,其文脉丰厚,风情浓郁,历经唐宋五百多年间的南诏国、大理国的都城就在这里。元代大理国灭亡后,这里为云南行省首府,后才迁至昆明。所以大理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是云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现存的大理古城,始建于明初,历年修葺,保持着古色古香。大理是一座古城,但却洋溢着青春气息和包容天下的胸怀。在古城、苍山洱海游玩的大都是年轻人,他们追逐有风的地方,借山水拂心尘。这里有来自不同地方、不同面孔的人开的形形色色的大店小铺,客栈民宿,酒吧餐厅,自由散漫地经营生活,消磨时光。喜欢文学音乐美术的文艺青年和艺术家爱往这里扎堆,满城春色,遍地江湖,仿佛“生活在别处”是一种时尚,不期就会遇见灵魂相似的同道。他们的到来使大理成为一方艺术高地,大理深厚的历史和多元文化,也给予他们内生动力。在古城一书店里,电视里播放着老电影《五朵金花》,一个满脸胡须、头发纷乱,有些诗人气质的背包客,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一直认真观看。一定是电影触动了他,勾起了青春的回忆。我们离开书店时,他还雕塑一般坐在那里,脸上的风霜,心里的故事与电影融为了一体。大理有“妙香佛国”之称,元朝的行巡使郭松年曾说“沿山寺宇极多,不可殚记。”现存的著名寺院还有崇圣寺、感通寺、无为寺、法真寺、寂照庵等等,都深藏于苍山密林深处,每座寺都有绵绵动听的故事。著名的崇圣寺三塔建于南诏时期,是大理的地标之一。塔是古塔,寺则重修。大理国22代皇帝中,有9位到崇圣寺出家当和尚。崇圣寺与皇家结缘,便有了传奇色彩,老段家可以自夸:老衲祖宗八辈都是和尚!长寿皇帝段正严,也就是金庸小说中的段誉,当了39年皇帝,又做了29年和尚,终于在94岁那年不情愿地挂了。皇帝老儿出家可不是苦修行,只是换了一个宫殿,随臣一帮,嫔妃一群,犹如置身宫廷,依然富贵风流。不知是寺崇圣,还是圣崇寺。苍山深处的感通寺则由于落魄名士杨慎居留和“身在禅林,心在社稷”的诗书画天才担当和尚在此圆寂而闻名。那些隐居于此的闲云野鹤、浊世佳公子,和皇家王爷们比起来,更能修得菩提心,拈花向云笑。沿苍山洱海的山水间,不时还可见到回族人家的庭院和清真寺,在建筑风格上融入大量的白族和汉族元素。在网约车上聊天时,健谈的马姓回族司机告诉我,大理市有不到两万人的回族人口,有十多座清真寺。大理城南门、西门清真寺均始建于元朝,历史悠久。整个大理州有7万多回族,而云南有70多万回族。大理还有数千名“白回”,说白族语言,穿白族服饰,居白族建筑,但在生活习惯上遵从穆斯林生活方式,这也是民族融合的见证。大量回回进入云南,一个是元时随蒙古军征战进入大理的十万西域回回军。还有一个来源就是明清两代随军从江南、西北、华北、川蜀等地定居云南的回回。一路上,司机不断提到赛典赤·赡思丁,尊崇之情溢于言表。他说,云南省的第一任省长就是咱回回赛典赤,云南历史上第一座文庙和第一所官办学校,也是赛典赤开办的,赛典赤后代也遍布云南。赛典赤·赡思丁的事迹我当然也知道一些,他的名字如换成现在新疆人名译法应该叫赛义提·安吉力·夏姆西丁·吾麦尔,就像生活在我身边的维吾尔同胞,听上去亲切多了。有文献定论的是,赛典赤在担任云南省长(平章政事)的六年间,对云南的社会、经济和文化建设都作出了重大贡献,其功德一直惠泽后人。人们为纪念这位忠君爱民的先贤,在昆明为他建了“忠爱坊”。在洱海景区门口见到一位三轮车流动烧烤摊,主人是个戴着白色小帽的英俊回族小伙,一问是宁夏人。因女朋友来大理读研究生,他就过来陪读,平时做点小生意,补贴生活费用。古有陪太子读书,随公主观影,今见为红颜痴心,替爱人解忧。这让我想起了一句维吾尔谚语:为了爱情,巴格达不嫌远。同时,生死契阔也在寻常柴米之中。

喜洲古镇距大理古城十多公里。老舍先生上世纪四十年代到喜洲时,曾赞叹到“我想不到,在国内这么偏僻的地方,见过这么体面的市镇,进到镇里仿佛是到了英国的剑桥.....山水之间有这样的一个镇市,真是世外桃源啊!”果然此言不虚。喜州是电影里白族姑娘金花的故乡,很多地方几乎保持着原生态,有种不施粉黛的风流。这里保存有明、清时代的白族民居建筑群落,连当地一座清真寺都融合了白族和汉族建筑风格:雕梁画栋、斗拱重叠、翘角飞檐,用彩画装饰的门楼、照壁、山墙则完全是白族格调。古色古香的四方街一架牌坊高立,数棵古树茂盛。四面通达的街巷,店铺林立,许多小店都买鲜花和鲜花饼,空气中都飘洒着花香蜜甜。古朴的转角楼,广阔的青绿稻田,是游客们云集打卡的地方。在一条小巷深处,发现了一家清真鲜花饼店--五功斋。从店招上我思忖,这是一个恪守传统、信仰虔诚的家庭。小店格局前店铺后作坊,祖辈留下的营生,世代传承的手艺,两个俊俏的青年男女在经营。满心欢喜在这家挑选了各种口味的鲜花饼,必须要把这里的甜蜜和芬芳带回家。在返回的路上,盘恒在苍山上的云朵被阳光劈开一道道金色的缝隙,天上云卷云舒,雨滴似有似无。在洱海西岸的生态走廊上漫步一会,闲坐一下,看白云映水,思光阴如梭,恍然不知今夕何夕,老之将至。“一笑皆春”,担当和尚如是说,说得真好,大有禅意。(插图:滇西掠影,摄影:马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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