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关的春秋岁月

新闻发布2024-05-15 12:04:54读书村

明月关的春秋岁月

作者|宋晓梅

明月关是我驻村所在地的一个小地名。

明月关在长沟尽头,也在长沟的最高处,伸手可触摸到月亮的地方。长沟,是一条长长的沟,狭长的山村水泥路绵延在高低起伏的山根下,路两边坐落着百姓的房子,到明月关这里一下豁然开朗,一个大坝子平平展展,屋舍俨然,坝子周边是低缓的山丘绵延围绕,明月关就像一个大大的摇篮,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样子。

明月关的春秋岁月

出明月关,要去镇上一趟,要从长沟穿行曲折回环的山路,弯弯绕绕,爬高上低,坐个摩的得二十多块钱,来回得四十多块钱。去县城一趟,要到镇上去坐班车,单趟15元,明月关的人总共要花八十多块钱才能到县城一趟。于是,他们安安静静呆在山里面,日出而作,庄稼种的广,几十亩坡地,一年四季都有活干,并不觉得枯燥乏味。

许是取这天地之灵气,明月关虽然封闭偏远,相对艰苦,但男女老少丝毫不见苦相,女人都是眉目舒展端庄。从不见风风火火的女子,都是文文静静,有的甚至是安静文雅的。个个都能干内敛,聪明持家,做的好茶饭。

明月关家家户户的火塘四季不熄,劳作了一天的村民晚上坐在火塘边歇息,火塘上吊个茶壶,一会水烧开了,噗噗溢出溅起火塘灰。兑了凉水来洗脸、烫脚,所以山里人风吹日晒看着黢黑,实则干净讲卫生。

明月关少有平田,几乎全是山地,出产包谷、洋芋。驻村期间,吃住在村,曾厨娘常切一大盆洋芋炒了掺水煮,水开下擀面,洋芋煮烂,糊糊的,裹在面上,夹一筷水辣子,呼呼一碗下肚,饱足舒坦。我嗜辣味重麻木的味蕾在单纯的饭食中逐渐敏感细腻,品尝到米、面、蔬菜本身的香甜。吃饱饭,骑着我的摩托车,穿行在山间沟壑,走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走进了每家每户。

熊大哥

呆在明月关的大多数是中老年人,年轻人要么搬到移民搬迁点去住,要么在县城买了房。熊大哥是这沟里的奇人,他和熊嫂子都是苦日子过来的人。熊嫂子母亲早逝,作为大姐的她自己还是个娃娃,还要拉扯兄弟姊妹几个长大。熊大哥家兄弟多,饭都吃不饱。两人刚成家,住的是窝棚,木头搭架子,墙体编的包谷杆,上面盖的稻谷草。两人熬更守夜,没黑没白地种庄稼,放牛、喂猪、养羊,修了点土墙房栖身。供养大了娃娃们,两儿子都有出息,自己奔上了饭碗,嫌这山里远,就在外面成了家。稍微喘口气的老两口,这才静下来给自己收拾个像样的窝,他们习惯了这山里的生活,就申请批了一块宅基地,地处水洼坑,两人一车车拉泥沙填起来,自己买水泥和砂浆,做成水泥砖,自己砌水泥墙,横平竖直,水平线溜端,房子只建了一层,但看起来十分厚重结实。

房子一侧,有一股地下水常年汩汩流淌,熊大哥就地取材,深挖做宽建了蓄水池,修固了井沿,加了井盖,牛饮人吃都是这地下水,冬暖夏凉。房子另一侧,修的牛棚,喂了七八头牛,熊大哥凡事都喜欢自己琢磨,通过看手机学习养殖技术,他养的牛膘肥体壮。喂的猪也格外肥壮,柴火熏的腊肉透明亮晶晶。他用野生猕猴桃嫁接的果子微酸清甜,分外好吃。试种的蜜薯也是分外甜润,熊大嫂放在做饭的火塘灰里烤熟,当成零嘴吃。

紧挨着通村水泥路的熊大哥家十分抢眼,院坝边栽种了许多花草,许是水干净纯净有灵气,浇出的花分外娇艳,院坝边串串红,红的浓艳,菊花,怒放灿烂。背后依山,前有水塘,安稳敞亮,明朗整洁。无论谁路过,总有想去院子里坐坐谝谝闲传的感觉。

苦日子熬地太久,如今这宽屋大院,想吃啥有啥的日子,大哥两口子十分满意。晚上坐在火塘边,熊大哥喝着自酿煨热的包谷酒,和熊大嫂商量“红苕、包谷喂完,屋里没啥可喂,也就冬月了,霜哈来,下了冻,咱们架势把杀年猪哎,吃一头,剩下三头,一哈全卖了吆。”。

乡野空气清冽,月色皎洁,夜空明亮。微醺迷醉的熊大哥升起诗意,开门走到院子里,抬手托月,那一轮圆月,清辉朗朗,恰在手心,明月关清俊秀逸,分外迷人。

黄大姐

黄大姐从明月关搬到县城边上有些年了,户口还在村上,给村上留的是她大儿子的电话,我是先找到她儿子的广告公司,才找到她本人。

一个冬日黄昏,我从村上匆匆赶回,去见黄大姐。黄大姐在房后面的地里摘菜,六十多岁的她清瘦利落,虽然皱纹多,皮肤黑,却不见沧桑。

在那遥远的山村里,在长沟尽头的明月关,黄大姐是个心气极高的人,勤恳苦做,从修房造屋做起,生养三个孩子,供衣食学费,让他们从弯弯绕绕的山路走向学校,在学堂安心念些书。孩子们快成年时,到婚嫁这样关系到孩子们前途命运的大事前面,心气颇高,有远见的母亲,拿出全部积蓄在坝子里买房,九十年代初,拿出七万多元钱买下这套城乡结合部人家自建的二层楼的砖混房,把孩子们从山里移至到城边上。

终究是黄大姐一人扛下了所有,支持两个儿子合伙开了广告公司,互相帮衬,撑起生意,大儿子说了个城边上的媳妇。聪明人黄大姐会待儿媳妇,亲家条件好,也舍得帮衬女家,黄大姐一家得亲家护佑提携,作为外来户在这扎下根,日子过得红火。孩儿们经营公司,她在家做饭、带孙孩。孙孩们上学去,她就去种地。

黄大姐和我是投缘的,都是为生活拼尽全力,经千锤百炼而越战越勇的女人。我们一见如故,惺惺相惜。

大片丰茂的庄稼地舒展在我们眼前,绿油油、青乎乎,绿的蒜苗、清的葱白、鲜嫩肥硕的白菜、红杆杆圆硕的萝卜,豌豆秧、蚕豆秧尖嫰闪闪。两畦红帆布围起来的油菜,长得分外青碧旺盛,肥大的叶片在初冬的冷风中忽闪招摇,黄大姐有些骄傲地对我说“那就是我栽的油菜”。

当初,坝子里的人见黄大姐人实在能干,就免费给了她两块地种。在坡坡坎坎,廋地刨庄稼的她,十分珍惜如今这发面馍样的土地,精耕细作。

她种萝卜白菜没用任何肥料,甚至连农家肥都没用,在土地里吸收着阳光雨露,自然而生地生长,她认为这是最干净最纯粹的食物,她用自己的勤劳,呵护着儿孙们的饮食健康。“我给娃娃们吃自己种的菜,从泥里拔出的新鲜萝卜,无论咋样都好吃,切颗颗加蒜苗、葱姜、芫荽,不要一滴油,又脆又爽口”。

她认为只有吃下这田地自然而然孕育出的菜蔬,才能健康。邻居在田坎边欣赏他自家的庄稼,大姐热情地招呼他“我给我妹妹摘些小菜”。黄大姐叫的自然而然,我好像就是她的亲妹妹,来姐姐家走亲戚,有满肚子话要对她说,她拿出大姐的慈爱,温暖着我,一切都自然而然,熨帖安稳。

夕阳像一枚橙红的土鸡蛋黄缀在地平线上,温柔的光辉像给丰茂的大地镶上金边。黄大姐的身影和庄稼地上的草木融在这暮色里,庄严肃穆,温暖厚实。那是大地最庄严朴素的颜色。

两年的驻村生活结束,我已离开明月关多时,但那里的山水草木永久地镌刻在记忆深处。山民们在山水草木间,顺应天时,汲取天地能量,在生活的百折千回里,奋斗不息,坚韧不拔,生生不息。

两年的驻村生活,洗尽铅华,低入尘埃,感知人生百味,体验万家疾苦,对自以为是,性格刚烈火爆的我,是一场淬火,就像烧红的生铁,放进水里激,冰火两重天的洗礼碰溅中,升华成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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