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叫醒

新闻发布2024-05-16 22:05:02读书村

把人叫醒

作者| 少宣

我以前年轻的时候,甚至更早,觉睡的比谁都死,比夜还沉。一睡着仿佛就变成另外一个自己,进入一个新的世界,没有人叫醒的话,就会在那个世界过一辈子,直到被它们送回来。

有一回,我睡在野外的草垛上捉迷藏,等张林来找我,他知道我藏的地方,这个地方的秘密也只有我们两个知道。那个晚上他被大人扯着耳朵回家吃夜饭了,忘了我。我藏在草垛里睡了一夜,还是自己半夜醒来回的家。

把人叫醒

有很多的人都需要别人,或者别的东西叫醒来。最早叫醒人的是村里的鸡,迟一点的还有枝头上的鸟。勤快人鸡叫后就起床,该干的事该去的地方早就计划妥了。想不明白该干啥的人就在床上再肉一会,在枝头雀鸟吵闹的时候也想的差不多就起来了。这时候再不起来也没多大意思了,那怕你出去到外边随便走一圈再回来悄悄地睡下。也没人知道。你的人生已经比别人短了一截,错过了一段发呆的清晨,还有村庄清冷寂寥的炊烟和狗叫。

睡着以后的那个世界零零碎碎,每次到那儿感觉去的地方都不一样,好像夜晚的睡梦里开了好多道门。大部分时间就是去那个世界睡觉,然后睡够了自己醒来。也可能是那边世界的天亮了,就把我们挤出来,我们都在这边醒来。小孩子们到那都一样,任由他们自己醒来,两边的世界都惯着,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有的村里没有打鸣的公鸡,有事的人要互相叫醒,他们错开醒来的时间。免得一个村里没有一个醒来的人,那是逗人笑话的事情,醒着的人就相当于我们村里的闹钟,或者公鸡。负责把这个村子叫醒,不至于没日没夜的昏睡,错过了播种秋收这样的大事。他们站在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上,忙着叫醒这个,忙着喊起来那个。

年纪大的人有经验,他们好像在自己身体里上了个闹钟,到时间自己醒来,没有个几十年的时间练不成这个习惯。那怕在梦里娶着媳妇,也能马上醒来,绝不拖拉。然后第二天接着在那个世界继续吹吹打打办喜事。一般负责任的村长就能做到,不说他是我们村的节气吧,也至少算是个开关。

有的人明明早早醒来,就是不起床,假装还在睡觉。他们藏在两个世界之间的缝隙里,这边没有,那边也没有。两边的事情都指靠不上他们,也没人知道他们醒没醒来。反正每次村里发钱领物的时候没缺过,扛着大口袋排在前面。幸亏这些缝隙藏不了太多人,醒着的世界和睡着的世界还勉强记得起他们,要是这样的人再多点,时间再长点,可能都不愿意想起他们,所有人在白天时,他们藏在晚上。我们在睡着时,他们孤魂野鬼般在月亮下游荡,最后我们一辈子也碰不见他们,他们假装忙碌着,和大家在村子里捉了一辈子迷藏。还有很多醒来的人。白天老老实实在村里干活。

能把最重要的事情刻在心里的那些人,就是叫醒我们的人。一个村子总有一两个这样的人,他们天生就得负责这样的事。交给其他人我们不放心,我们虽然说这个那个的不是,但谁靠得住靠不住我们心里都知道,但就是没人说出他的名字。那些把人从睡梦里叫醒的人。

没长大的时候,心安理得等着大人叫醒我们。慢慢长大后,有个别人能自己醒来,他们知道在这个世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会在夜的世界里昏睡不醒。并且承担着相当于鸡叫的任务,忙着喊醒那些沉睡的人。鸡鸣三遍,所有人陆续从睡梦里醒来,回到这个世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那些没有醒来的人和不起来的人,这个世界已经拿他们没办法,随他们自己,愿意在那边待多久就待多久。任他们游离在两个世界,就像那些一睡不再醒来的人,或者整天自言自语把灵魂遗忘在那个夜的世界的人。我们要想再碰见他们,只有有空专门到他们的世界到处去找。

每个地方生活的人,重要的事情都不一样。离开一个老地方,你得给自己重新设置个闹钟,以前那些时刻都不起作用了。我刚开始的时候,凌晨五点多一跟头爬起来,一看表才知道五点多,起来喝一口冷茶,继续躺下睡个不踏实的觉,等着天亮。我过去应该在睡梦里的时间,现在一到点还是迷糊着,像那些骑在两个世界分界线上的人。过去很多曾经把我叫醒的人,有的还在村子里,有的已经永远去了那个沉睡的世界。那些在固定时节喊醒过我的事物,有的跟着它们的主人走了,有的已经被风吹得变了模样,让雨淋得不再是那时的模样。还有的已经无影无踪。

我们这些一辈子被人叫醒的人,一直靠别人活在这个世界里,除非活到一定年龄,能自如掌握住自己能醒来,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跟在人后面走了一辈子,边走边打瞌睡,肩上扛着一把锄头,或者拉着一辆板车。就像我们在村里干活,看别人播种就跟着播种,黄熟了就跟着别人收割。领头的人拉着满满一车粮食,我们拉着半车。

差不多等我们整明白的时候,我们在这边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已经没力气再搞点买卖挣点大钱。在有好心情的时候叫一叫还昏睡的人,免得像那时候在村子里一样,啥都赶不上趟。一样的太阳,一样的土地,硬是给我们整的落在后面。收割的时候,别人家的庄稼低垂着头,主人昂起头。我们的庄稼却高昂着空穗摇摇摆摆不知羞耻,只好我替它们低着头。

我混在一堆堆人群里观察,过去的村子,现在生活的地方。看到好多人脚步踉跄,眼睛也睁得多大,看不出来是醒着还是睡着,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反正闭着眼睛也算是一辈子,别人叫醒了我们,鸡叫醒了我们,雀鸟喧闹吵醒了我们。有的人睡着睡着突然懂事了,就自己醒来。也有的人过得累的走着走着就一个跟头睡倒了,再也叫不醒,将就着过一辈子。也许到这个世界的尽头的时候,才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地方,可身子再也没有劲抬起来,也不知道咋想的。

看起来醒不醒来没多大区别,也不知道它们互相有什么影响。小的时候贪玩,在睡梦里把这边世界的一泡尿带进去,实在憋不住的时候,在那个世界东躲西藏,终于找到个安全的地方撒尿,却畅快地淹没了这边的被褥。我们还得用白天热烈的太阳来晒一晒。睡着的梦里总在需要的时候啥都没有。

年龄越大,能叫醒我们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我们得负责叫醒那些年轻人。也或许远处的东西和往事能喊醒我们。多年前土墙下一蓬青绿的野草,厨房里烟囱倒灌进来稻麦秸秆的浓烟,青年时远行的脚印,还有多年前远处蹒跚学步的幼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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