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秋千

作者|黄卫君

临近清明，几场春雨的滋润，河滨公园里的草木舒展了腰身，繁花又爬满了枝头，目光所及之处明亮而又温暖。我从一条小径上走过，春风送过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原来是小径尽头的小广场上，两个女孩子站在一架秋千上摇来荡去。她们并排而立，手扶着两边的绳索，保持着踏板的平衡。然后半躬腰身着一蹴一蹬，钢铁骨架的秋千就灵动起来，此起彼落，在春风里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像是在弹奏一首春天欢快的乐章。

秋千，一项古老的游戏，强身健体之外，还能带来心情的愉悦。秋千，也是一种古老的祈福仪式，祈祷千秋之岁、万福之安。后来因为帝王的避讳转过身来，变成了荡秋千，它便毫无顾忌地在人间的千秋岁月里飘来荡去。

上古时代，我们的祖先们手抓藤蔓悠悠荡荡，最终落在人类文明的曙光里，溅起了无数的涟漪。后来这项活动成为北方少数民族的轻趫之能。传到中原地区之后，成为女子最喜欢的娱乐活动。每年寒食前后，人们以彩绳悬树立架，谓之秋千。曾有诗云：彩索高悬锦柱头，女郎花下竞风流。唐诗宋词里常常可以看见她们的身影。她们从盛唐的春光里一蹴而就到了大宋的秋千上，飘逸而灵动。每每读到王建的《秋千词》，好像又看见一群少男少女们活泼可爱的样子：“长长丝绳紫复碧，袅袅横枝高百尺。少年儿女重秋千，盘巾结带分两边。身轻裙薄易生力，双手向空如鸟翼。下来立定重系衣，复畏斜风高不得。傍人送上那足贵，终赌鸣珰斗自起．．．”　在中国古代，打秋千是春天里一项盛大的活动。清明前后，风和日丽，一群女子跃上了秋千。只见她们裙裾飞扬，飘飘欲仙，所以荡秋千又被称作半仙之戏。这种古老的游戏，像春风一样浩浩荡荡。从古至今，宫里宫外，秋千上女子活泼可爱，她们笑脸盈盈摇荡在历史的深处。

我的家乡把荡秋千、打秋千叫做打秋。旧时的春天，乡村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唱戏踩高跷是大人们的事。男孩子们斗鸡、打猴儿也有玩腻的时候，女孩子们采猪草也采野花，看着天空中飞翔的鸟儿，心底里萌生了一双翅膀。于是，大人们就在树叉上为孩子们“缚秋” （绑秋千架）。乡下的秋千没有什么彩带锦柱，看似潦草，却十分的结实牢靠，绳索绑扎缠绕都有讲究，绳头绾紧决不会松懈，没有飞起堕落之虞。秋千架下成了孩子们的天堂，整日里都能听见欢声笑语。两个有小恩怨的伙伴一起荡起了秋千，彼此配合默契，把从前的种种不快抛向九霄云外，成了秋千架上的一对铁搭档。

“缚秋”缚得最有气势的，当属我二姑家所在的那个村子里的秋千。小时候清明时节去二姑家玩，心心念念的就是那架气势非凡的秋千。大人们给我们在树叉叉上缚的秋千，看上去就有些相形见绌。这架秋千用两根十多米高的大木头杆当做立柱，柱头上两面红旗在春风中猎猎作响，仰头望去直插云霄，威武雄壮。两边用粗壮的杉木杆子做剪刀撑，安稳牢固。中间横梁上悬着两条结实的麻绳，好像需要千钧之力才能舞动。下面的蹬板宽阔而厚实，像是巨人的肩膀。八十年代乡村的场院里，站在明媚的春光里，远远的就能看见这架秋千伟岸的身影。

我和表弟看着高高的秋千架，心里有些怯场。身后的人却不容置疑的站上了秋千蹬板，只见他双腿向前奋力一蹬，秋千便慢慢地扬起头来，越扬越高。等到快要下落的时候，他就把绳子往两边一放，猛然蹲了下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回旋。眼看快要跃上秋千的巅峰，他又像鹰鹞一样凌空翻转，然后整个身体迅速下落、回升，这一切让人看得惊心动魄。最后他稳稳的落地，嬴得了一片热烈的欢呼。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们不甘示弱，她们身轻如燕，自古就是这秋千架上的主角。两个勇敢的女子登场，先睨视了周遭一番。然后相对而立站上了蹬板，朝着各自相反的方向用力向上，一张一弛，配合默契。不一会儿秋千荡到了半空，此时阳光灿烂，春风迎面，心儿也跃上了云端。她们奋力的向前驱动着秋千，飞起垂落间，翩若一道惊鸿影，在春风中飘飘荡荡。后来读到李易安的《点绛唇．蹴罢秋千》：“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少女荡秋千时罗衣轻飏，畅快淋漓。蹴罢秋千，却是一幅娇憨之态。再想起昔年里春日乡场上的女子们，走下秋千时香汗淋漓，清纯可爱，这首词确有曲尽其妙之处。

秋千架上也是竞技场，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一天邻村的一个小伙子刚跳上了秋千，却没有合适的搭档。正在迟疑，却见一个姑娘跳了上来。听说两人都是各自村里打秋的高手，今天棋逢对手，就被众人从旁边掫到一起，还带起了节奏。他们身材高挑，正当青春年华。两人相对而立，奋力前驱，有呼有应，忽上忽下，让下面的人一片唏嘘。他们忽而贴得很近，忽而又拉开了距离，这男的潇洒，女的飒爽，无数个回合下来，简直就是珠联壁合，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春心荡漾。许多年后立千秋架的地方已经立满了小洋楼，那对秋千上的男女不知身在何处？岁月的温情，有时候会像秋千一样久久飘荡在心头。

如今，谁还会在春天里为自己的一双小儿女缚一架秋千呢！让他们享受简单的快乐和幸福。人生如秋千，起起落落。只有回了到原点，内心才会平淡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