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随鹮飞翔

作者|周志峰

我终于来到这一堆江心石面前。

几支荻花飘雪，轻盈而妩媚。三五堆莲花石堆砌于江心，高低错落有致，浑圆如山峦缩影。它们矗立渚头，陡峭峻拔，典雅雄奇，如危峰高垒，古朴苍秀，天然成趣。莲花石上淋着白茫茫的鸟粪，青灰的石头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纹理，像是打翻了一盆雪白的颜料，从石头顶自然漫下。一群朱鹮飞来，扇动绯红的翅膀，伸出朱红的长足，款款落下，收翅，昂首，落在石头上。或把长嘴插入背上的羽毛中假寐，或站立张望，无所事事，显得闲雅而矜持。这一堆江心石便成了它们歇脚的驿站，成了它们休憩身心的港湾。

这是珍藏在我脑海里的一幅鹮舞图，是我一年前在鸟导小苏的抖音上搜寻到的。那天，我打电话给小苏。我记住了拍摄朱鹮的地址：小峡口。

千里汉江从勉县武侯镇水磨湾流进狭长的汉中盆地，横贯百公里一马平川，于洋县龙亭镇江一头扎进大山的怀抱，进入九十里黄金峡。小峡口就位于镇江尖角村与黄安东村夹峙的河道。汉江在唐僧出家的大觉寺和尖角的镇江庵之间拐了个S湾，往江树湾、万春方向流去。这一带就是小峡口。

汉江到了小峡口，秦岭与巴山骤然靠拢，留下百十来米宽的河道，散漫的江水急促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喘息声，涓涓汩汩，奔腾东去。进了峡口不远，从巴山蜿蜒而来的沙河在右岸注入汉江。沙河口与汉江干流交汇的上游，形成一个偌大的沙渚，梭子形，把江流分成两绺。右岸的一绺，接纳了沙河水，没走几步就和左岸的那一绺相聚，浩浩荡荡东流而去。沙渚狭长，顺着江心铺展了上百米，荒草丛生，夹杂着一些泛白的芦苇，布满大小、高低不一的黑色礁石，或卧，或立，或隐，或显。金色的阳光

洒在江流上，波光粼粼，仿佛亿万颗水晶在闪烁。

这一堆江心石就屹立在沙渚的南端尽头，和我脑海中的画图分毫不差，只是莲花山连绵起伏，向南北延展了许多，这张照片只不过是个大特写而已。四周还散布着好几处莲花石堆，嶙嶙峋峋，高处的石顶也淋着雪白的鸟粪。这些石堆连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沙盘，山峦、沟壑，岱顶、峡谷，分明可见。江心石前是右岸流水倒灌形成的回水湾，清幽幽的江水在这里撒着欢儿，露出深深的笑涡。这也许是朱鹮、苍鹭这些大型涉禽喜欢滞留在此的原因吧。像人们一样，鸟儿也喜爱激流飞湍的回水湾，在这里不光可以观赏美妙的曲流连环，要是运气不错，说不定还会捕捉到调皮的小鱼、小虾，或者鲜活的泥鳅呢。

也许是我们运气不济，这一堆江心石上空空如也，只淋着白石灰浆一般的鸟粪。环顾四周，竟然连一只朱鹮的影子也不见。

上游河道可能有人活动，几只野鸭嘎嘎嘎叫着往下游飞，像是惊了魂一般。三五只鱼鹰紧随其后疾飞，如临大敌，如履薄冰，落荒而逃。我的目光追随着它们，想看看它们究竟落于何方。

目光落处，是一绺漫长的水际线，挨挨挤挤的河卵石边，黑黑白白，站着的可能是一些江鸟。我有些小兴奋，连忙叫上山野樵夫，直奔下游而去。

果然！在一块狭长的浅滩边，一溜排开，站着百十来只江鸟。白的是各种鹭鸟，大白鹭，小白鹭，牛背鹭，夜鹭.....不一而足。黑的是鱼鹰，灰的是苍鹭，白中泛红的自然是朱鹮了。看不清它们的小动作，偶有来的徐徐落下，也有去的振翅高飞，还有拍拍翅膀扇了扇又不情愿离开，仍然悠闲地呆立观望的。浅滩水平如镜，墨绿的江面如绸缎般丝滑，像是熨斗熨过一样平展，不起一点儿皱纹。滩里随意散乱着一些石头，石头上站着一些苍鹭，一些朱鹮。下游游过来几队鸟，黑色的一队是野鸭，黄褐色的一队是黄麻鸭，还有一队褐色白项圈我叫不上名字。有些调

皮的家伙一会儿前，一会儿后，一会儿在水面划游，一会儿潜入水下，再从老远的地方冒出头来，还不时回望自己的伙伴们，像是在招呼它们快快跟上。各种鸟混杂一起，一会儿有各自回归自己的队伍。它们应该是最快活的鸟，完全不理睬别人的感受，心之所至，行之所至，随心所欲，自由散漫。

我和山野樵夫穿过一片苇草丛，想抵近观察。我们蹑手蹑脚，猫着腰，踩着碎步，生怕发出一点点声响，一米一米向河滩移动。哟！我差点儿惊叫出声。靠近我们的河滩边，竟栖息着十几只朱鹮！

这些朱鹮无拘无束，恬静娴雅。踩入水中的把长长的喙伸进江水中啄食，左鹐一嘴，右鹐一嘴，全神贯注，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哪怕很小的猎物。站在卵石上的或静立江头，若有所思；或转过脖项，整理背上的羽毛，慢条斯理；或呆若木鸡，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还有在沙滩上散步的，走走停停，悠闲自在，像个绅士。

我们惊呆了！赶紧趴在一片红蓼丛中，静静地观赏。群山静默，秋水透碧。峡口寂寥，斜阳西归。山色凝翠，水光潋滟。鸥鹭翔集，朱鹮悠哉。好一幅江山流韵栖鹮图!

上游那个人不知沿着河岸打捞什么，两只眼尖的野鸭瞟见了，赶忙边飞边叫，向鸟群发出了警报。水际线那边的鸟儿似乎动了动，伸长脖子张望一阵。有几只大白鹭缓缓地腾空而起，沿着那边山根向东飞。水里的野鸭性急，应和着天上的野鸭，也急急忙忙飞上天，嘎嘎嘎的鸣叫回荡在峡口，撞击着两岸的山石。我看到鸟儿即将起飞，连忙打开视频，让山野樵夫突然站起来大吼一通，惊得百鸟争先恐后飞了起来。我拍摄了许多鸟儿飞翔的美姿，还拍了朱鹮盘旋的视频。

轰地一下，鸟儿们飞起来了。黑色的鱼鹰扇动着阔大的翅膀，举起两只爪子，在水面使劲蹬，激起四五朵浪花才托起笨重的身体起飞。它们贴着水面一米左右疾飞，沿着河心飞翔。苍鹭飞得最高，宽大的翼翅不疾不徐地扇

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那群朱鹮好像有谁统一指挥，哗啦一下飞起，从容不迫，先飞向河心，拐了个弯，又顺着河流飞走了。

我知道顺江而下不到两公里就是江树湾。那儿是著名的朱鹮夜宿地，每天晚上有一百多只朱鹮过夜。这些可爱的小精灵，一定是这里的常住民。它们白天游荡四方，夜晚就栖息在江边的一大片树林里。林子里长满高大的椿树、榆树，长着挺拔的白杨树，树下斜着万杆修竹，四季葱翠，郁郁青青，环境优雅，静谧而安详。更重要的是，村子属黄金峡水库淹没区，已经整体搬迁，只余废弃的村落，再也没有人会惊扰到它们。这里将成为朱鹮世代繁衍生息的乐园。

那群朱鹮飞去了，我的心也追随着它们而动。过不了多久，江树湾前面的河道将惊现高峡平湖的壮观景象。那时，如诗如画的山光水色中，最迷人的一定是朱鹮优雅的红妆，最悦耳的一定是朱鹮恍若天籁的鸣音。

那身姿，清丽，轻盈，宛若仙子御风。那声音，飘逸，灵动，仿佛天外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