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新闻发布2024-05-25 06:05:14读书村

在水一方

作者|王化斌

(一)初夏的细雨中,秦岭南麓的河流愈加丰盈。从汉水南源玉带河畔宁强县城出发,向北穿越五丁关、金牛峡,循汉水中源嶓冢水向东,北溯陈平水进入略阳县境,经略阳的玉带河——东渡河西行,再溯嘉陵江北上,抵达第九届西汉水(嘉陵江)笔会的首站白水江镇。

这些年,我一次次在略阳那些朴实、深沉的河边停留。在金家河,我们在同学家的坡地上点苞谷,我们那时刚从中师毕业参加工作,因为都是农家子弟,几个人配合着挖窝、撒种、抓粪……很快干完活就用清澈的河水把自己擦洗干净。在黑河坝,夜宿表姐表姐夫家,屋外河风轻吟催我入眠……不觉之间,大我两岁的表姐离世已多年。在乐素河,因挚友祥子曾写过《乐素河的月亮》,更因为我同宿舍的兄弟永宏在那里的乡村初中一工作就是二十年,我便利用在火烽垭村驻村,从陕甘之间的乡村公路去乐素河与人到中年的同学小聚,顺便找寻那动人的月光。

在水一方

在略阳,还有许多以水为名的地方,比如,横现河、两河口、秦家河……我虽未曾涉足,但因为一些情同手足的朋友曾出生、生长、生活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河流边,我对这些河流总抱以亲切的怀想。这些河流的河面之上漂浮着他们轻盈的歌声、欢笑,河床之上沉淀着他们丢失的岁月、记忆。

略阳的河流,给我留下最多记忆的当属嘉陵江。其实,从宁强到略阳、到白水江,如果选择在阳平关乘宝成铁路的慢火车沿嘉陵江一路北上,更能感受什么是江山如画。在灵岩寺,香烟袅袅、江风习习,《郙阁颂》的笔意、释迦佛的宝像,皆让人感受到一种穿越时空的庄严、沧桑,在洗心池掬起一捧清水,却依稀听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走出山寺,下山行至江边,我们继续在尘世间奔走。在徐家坪,祥子在火车站接我,在车站的小餐馆吃鱼,然后沿着江边的铁路走到徐家坪初中,几个从汉中师范学校毕业便回到老家学校工作的年轻人围坐在火炉边喝酒、聊天,不知是因为微醺的状态谈论青春、理想更容易动情,还是因为江风呼啸之中煤烟子不时从烟管倒灌进宿舍呛着了大家,我们看见彼此的眸子里都闪着泪光。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不可泳、无舟楫,我们已无法在岁月的河流中洄游、洄渡,去找寻年少时的自己。人到中年之际,从汉水的上游,去往另外一条以“汉水”为名的河流——西汉水参加笔会,与那些也已人到中年的兄弟姊妹相见,是一件温暖的事情。“汉水”与“西汉水”是秦岭山间的兄弟河,两条“汉水”边的人们都相信“汉水元通星汉流”,都因为“汉水”成就了大汉王朝、让我们这个民族得名为“汉族”而感到自豪!

(二)细雨中,来自两条“汉水”之畔陕甘两省五县的文友们走进白水江边的江神庙中。所谓“白水江”,是因为嘉陵江水流至此处清澈见底,当地人便以“白水”名之。我不由想起多年前的冬日曾到白水江镇拜会仲宏等几个同学、校友,仲宏是我们在汉中读中师时诗歌写得最成熟的同学之一,而且因为胳膊劲大、扳手劲无敌手被全年级男生戏谑为“从小跟熊摔跤的娃”。毕业工作最初几年,我们一直保持书信联系,交流诗歌之外,我也曾为白水江初中拟了一幅“嘉陵千里流韵,一浪推一浪;白水百年育人,栋梁望栋梁”的对联。在仲宏宿舍住了一夜,第二天他送我到火车站,介绍我与在白水江支教的一位江苏志愿者成云认识。在火车上,成云一路向我推介他读过的书,并说寒假回江苏可以帮我买些书。到略阳县城下车与成云别过,遇到略阳团县委的校友,才知道成云在略阳支教期间,每个月仅留下维持基本生活开销的生活费,其他的钱全部用来为学生们购买书籍,我才明白寒冬时节他为依然何衣衫单薄,于是我们在后来也成为了好友……

年轻干练的镇长带着我们走进江神庙一进又一进院落,为我们讲述这里作为红二方面军第六师师部、白水江苏维埃政府旧址的历史。让人最为动容的,是两位因伤掉队的红军战士陆金海、张凤英,他们在大部队离开之后结为夫妇,十多年里苦苦等待组织的消息,终于在解放前夕与重回略阳开展工作的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并正式入党,以织袜子为掩护走村入户搜集情报、做群众工作,后不幸被捕惨遭严刑拷打,因不愿出卖组织被反动政府枪杀于白水江的河滩上……

关于历史,集体的、宏大的叙事,更像是保持距离才能看见全貌的高山。而像“红色袜子客”这样有血有肉的个体生命,则可以是近距离注视的,我们甚至可以触摸到他们容颜、体温,在他们的形象里照见我们自己。所以,他们没有被人们遗忘。因此,曾真心爱过白水江这片土地与河流并为之付出的人们也不应该被遗忘。凭栏眺望,我仿佛听见多年前仲宏在江边吟咏“看见了吗?那两只白鸽子,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

(三)循着白水江向北,是吴王城遗址。南宋抗金名将吴玠父兄、子弟三代人在这里抵抗金军六十余年,感慨悲歌、荡气回肠。滚滚江水长流,浪花淘尽英雄。曾经金戈铁马的古战场,已是可以让人驻足停歇的宁静村落。

从白水江集镇向西,沿着嘉陵江支流青泥河,可以到达一个名为“铁佛寺”的村落。曾经的寺庙只余下葱茏草木和砖石佛塔一座,塔上依稀可见的石刻文字告诉人们这里埋葬着临济宗月天禅师的灵骨。这里原本没有佛寺,多少年后或许连这佛塔也会了无痕迹,只剩下寂灭、虚空,恰如开创临济宗禅风的希云禅师所说“无方所,无相貌,无得失”。在明月映照青泥河的夜晚,月天禅师或许正以这皓月长天的姿态求证佛法。

出寺走进村中一座旧院落,用木头、树枝简单搭成的葡萄架上茂密葡萄叶子掩映着些许青涩的葡萄串,几株米黄、淡粉的月季花在葡萄架上开放,雨滴未干的蛛网在葡萄架与老房子屋檐之间安静等待“猎物”。与绿叶、果实、花朵形成对比的是——漆色全无的门窗、残损不堪的雕花木窗棂、窗扇遗失的阁楼、铲去字迹的家风家训题字、门窗满是尘土的印迹、凌乱在院落堆放的杂物……好在夯土的墙尚无裂痕、木质的梁柱依然端直。院中年过七旬独自生活的任姓老人说,这个院子已经三百多年了,祖祖辈辈都住这里,自己也出生在这里,虽然儿子让他去住新房,但他还是喜欢守着这个院子。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沿着青泥河返回白水江集镇,途中在青泥河小学停留,传说李白手植的两株银杏枝繁叶茂,在汉中市文联主席、作家张芳女士的倡议下,大家在银杏树下齐声吟诵《蜀道难》向千年前的诗人致敬、向大地河流致敬。

(四)雨又下了起来,登高望远,群山苍翠、云雾缥缈、鸟鸣依稀,经雨水湿润后的绿是可以流进人心、滋润人心的。在郙阁田园综合体观景亭台最高处俯瞰山下,嘉陵江水静静流淌。回溯千年,江面之上舟楫来往、船歌悠扬、帆影幢幢,析里碥的栈桥上有人离开、有人到来、有人等待,栈桥边摩崖上记述重修郙阁栈桥事迹的《郙阁颂》尽显汉隶古朴厚重之美,也是对这江水汤汤、青山莽莽的一种注解。

江风徐来、江水拍岸、江月年年……随着宝成铁路、沿江公路贯通,嘉陵江上游的水运已成为历史。循着沿江公路,继续向徐家坪镇上坪村行进,想起2009年初隆冬时节,在新浪博客结识的笔友“嘉陵老渔翁”作为向导带着我们几个笔友前往徐家坪的坛子湾去寻访五棵卜子树,冬风里的“枯藤老树”沧桑、悠远、坚强,五棵树像五兄弟在嘉陵江边的山岭上见证着徐家坪的变幻,佑护着徐家坪的芸芸众生。

2008年5.12地震及随后的多次余震中,上坪村的很多民房严重受损,“嘉陵老渔翁”曾带着我们到过上坪村因地震倒塌的民房废墟,残垣断壁之间搭着帐篷,耕牛咀嚼着草料、白鹅啄食着食盆、土狗跑来跑去……村民们在寒冬里刚刚入住集中安置点的新房子,正忙碌着准备过年的东西,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喝水,言谈间是入住新房的喜悦、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憧憬。经房子主人允许,我们上了二楼平台合影留念。

时隔十四年,再到上坪村。这里的村容村貌、乡村文化建设、乡村旅游等产业发展可圈可点,参观了明理馆,在一棵古树下的感恩广场拍了合影,我问祥子能不能去安置点看看,祥子说:“你想啥呢?赶紧跟着大部队走!”于是,在铁路风情小镇走了一圈、吃过午饭,我们便离开了上坪村。

沿着嘉陵江返回略阳县城,在车上我反复听着祥子作词的那首歌曲《明水人家》,“忘不了黄昏的一缕炊烟,忘不了清晨的一碗香茶……”浅唱轻吟、抚慰人心。不觉入梦间,多年前的两只白天鹅飞落在嘉陵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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