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老人的月饼

作者|刘娟

中秋节，是仅次于春节的第二大节日。在这一天，无论是月明星稀，辉洒万户；还是星辰隐没，风雨如晦，总有一样，是少不了的，那就是，月饼。工厂里，月饼大多是发的。基本每年都发，一人一份,厂子与工人间都相互惦念着。虽然这月饼也不一定人人都爱吃，可这是代表组织单位的厂子发的呀，那感觉就不一样。其实，历史上早已有之的月饼、粽子，这些甜美的节日食品，何尝不是一种社会生活变迁的折射呢？八月十五月儿圆，中秋月饼香又甜。就说月饼，应是一种古老的吃食了，据记载周朝就有了对中秋节的祭拜。但经历了灾害和变乱的国人记忆里，约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才吃到它。在一个风气渐开万物复苏的时代，人们有了去品尝感受新生活的万般滋味的欲望和勇气，渐变成一种越来越浓郁的年节文化。这风也吹到了厂里。早先的时候，有一位据说是从西安交大来厂支援的后勤系统的史师傅，他把这份做面包糕点的手艺，从大城市带到了山区的厂里。他的点心面包做得好，远近闻名。港台流行歌曲、格子衫、喇叭裤、录音机，还有日渐丰富多彩的生活如春风扑面而来。这样做得一手好糕点手艺的食堂炊事班炊事员的史师傅，也应时而动，卖起了面包糕点。这是既有利于单位工作、满足职工生活，也有利于发挥职工才干的两全其美的好事。他在单位支持下，在职工食堂临大路的一面，特开了一个窗口，里面安放着一张长条桌，齐整地摆放着几只放着面包、糕点的篾条筐，上面还搭着一块白布遮盖着，只露出边上的一点点让人看清楚。

他一个人在敞亮的大食堂糕点房里忙前忙后，专注而欢快地和面揪团，一个个手捏成型，再烤面包糕点，仿佛偌大的面包房就是他大显身手的战场。那笑眯眯的笑容，让人一见欢喜；甜丝丝的香气，从房子里飘出好远，几米开外都能嗅到，勾得人只咽口水。史师傅苍颜白发的圆脸上，顶着一圈折边的白色圆帽，有一只大大的红鼻子，迟早都隐隐地有些白面粉扑在上面。一件白色工作服，长长地包裹住健硕的身体，看样子如同一个活生生的圣诞老人。这间大食堂里的面包房，给壮阔辽远的厂区，增添了浓郁的生活情调，一缕甜蜜的气息。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了吧，难怪史师傅的脸上，总是笑眯眯。我记得大圆面包是一块钱一只，切成块的面包论斤卖，5块钱左右。当时，厂里人的工资也才几十一百多块钱，是一个人打理生活的全部收入。比起这样的工资收入，买面包糕点这样的零食花费，算得上是高消费了。那时，小城还没有专营的甜食店面包糕点房之类的商铺。商店里还卖得是核桃酥。就是这焦黄碱味大的桃酥，在货柜里也少见，那是走亲访友的礼物。刚刚吃上白米细面的人们，味蕾尚未完全苏醒，这外形光润好看、滋味细腻香甜的面包糕点，无疑就是上好的吃食。不光是厂里的职工用钱或是饭票来买，许多地方上的人，也托亲朋或者走远路花钱来买。职工们上下班或者买饭时顺道就来买点面包、糕点带回去，给封闭单调的工厂生活加点糖。史师傅手拿一把铁夹子为买者挑拣着。面包掉了皮，糕点缺了角，他自己先说了句，这不好，都要挑出来，才肯把一只只饱满圆润的热面包，一块块规整有形的小糕点，再卖出去。这视乎不像是一种买卖，像是一种美好的往来，含着真诚和实在。这样一份一份的买卖，也并没有礼品盒、塑料袋之类的包装，只是用黄草纸和纸绳，包裹了色泽金黄的面包或细白的糕点，从窗口里递出来；也有自己装了饭盒携带。尽管包装这样粗简，却丝毫不影响了它个大、香酥的口味。朴素务实而朝气蓬勃的年代，连吃食都是“质胜于形”，讲求内在品质。史师傅先是做面包，后随着需求，又做开了糕点和月饼。一个中秋节，我和同事早早就来到了窗口买月饼。老师傅的糕点卖得快，到跟前怕买不到。看起来浑身白扑扑的圣诞老人史师傅，用浓重的河南普通话问我们，要点啥？月饼和面包各买一斤，我边回答他边朝窗里望去，那占了少半间屋的大案板上，放着蒸烤月饼的铁模子，刚做好的月饼面团，一只只放进圆形的模子里，即将要上烘箱里烘烤，含着甜香的热气满室荡漾。老师傅一个人，却要做出这么多的月饼和面包，真辛苦。我付了钱，接过窗口他递过的面包和月饼，走了好远，还能听见他在哼唱的河南豫剧“朝阳沟”那段，“人也留来，地也留”……他把劳作的辛苦，都化作了收获的喜悦和甘甜。

有人说，圣诞老人史师傅并不简单。他在部队上曾经立过三等功，是从西安交大自愿来厂支援的。每每去食堂面包房，我都要好奇地打量着他，除了越看他越像一个想象中的圣诞老人令我想笑外，这样简陋的环境，这样普通的一个人，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拎着一包月饼，我们便迫不及待地撕开包封的粗纸，趁热吃上一块儿。那香甜绵软的味道，直往人心里钻，甜丝丝、细腻腻，给人还有些清简寡淡的生活，瞬间带来了浓浓的甜蜜。远远地看过去，发现那扇窗子里的圣诞老人，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小城的面包房糕点屋，也一家家地开了起来，连厂区里都开设了西点糕饼屋。也不知从什么时候，端午节吃粽子、中秋节吃月饼，成了人们节日里最应景的物事。逢年过节的节日气氛也更加浓郁。厂子的大食堂里，交大来的史师傅也退休了，卖面包糕点的那扇窗，也随之关闭。单位里，也把发月饼作为表达关怀的一种福利，可都是厂家批量生产的，有着一层一层的外包装，还有防腐剂，月饼其实已经不再是被食用的主角，倒像是为其它花里胡哨装饰的配角，还美其名曰，包装文化。这种月饼好看是好看，精致是精致，可少了食物天然的鲜香甘美，本来的原味原貌。圣诞老人的月饼，那个大食堂里做糕点的史师傅，他做的面包和月饼，应该真正称得上是手工制品吧，没有香精、食品添加剂，更没有虚浮的外包装，可就是这样简朴的月饼，让人回味，令人怀想，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