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地方的人

新闻发布2024-05-25 19:04:49读书村

哪个地方的人

哪个地方的人

作者|少宣

前几年算是东关的人,每隔一半年就有社区的人来搞活动,在小区门口贴上几张宣传单,也发些安全方面的印刷品。这些都不能表示我就是东关的人。整天在小城里跑来跑去,一会在西边,一会在南边。但我晚上得回东关来睡觉,买烟就在楼下南边街角商店里,买菜在十字口卤肉店旁边。我一刚去,老板已经给我拿好了我要的东西,基本上八九不离十。稀里糊涂就成了一个地方的人,一年中可能多少有点事去社区几趟,感觉到底不如在原先的村子里找村长那么方便。办事的人知道谢胖子的脾气,他在不在家,心情好不好。好瞅着合适机会办成自己的事,不至于三趟五趟的跑。看起来有点麻烦,有时候把谢胖子惹恼了,他叉着腰作势要打,挨打的人就一溜烟跑了。第二天继续来找他,今天的谢胖子和昨天好像两个人,昨天的他心情可能不太好,今天他办事利落,给你把事办了,可能舍得让你陪他喝两杯,把他的酒喝两杯,把他的烟抽完了再走,再满满给人装一耳朵天上地下神神秘秘的话。

我在东关住了十几年,社区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上班时间是固定的,下班就走了,我们相互记不住对方的脸。有事的时候只能在本本上翻出来。在电脑上一个格子里找到。我们以前在村里,经常忙完地里的活,洗把脸踩着月光,趟着夜风去找村长。事短的,站在门口三两句话就完事,一个打着呵欠进屋,一个踩着影子回家。有时候觉得是个大事,专门撂下手里的活去找村长。谢胖子懒球的理你,你不好好干活影响了他,他得放下手里的活听你扯。你扯完屁股一拍转身就走,他还得架起势重新开始理一下干活的思路。有时候他可能不小心把你的大事办成屁事,你几个月才想明白。有时候他把你的事忘在地里,你再去找他,说到五月初三李家田坝那块长田。他把脑壳一拍就想起来,把你的事情从地里捡起来。拍拍打打给你办妥,反正总有一点尾巴不太展脱,你张家的事,他还得顾着李家王家。看他满头大汗诚恳的大脸,满嘴的埋怨话只好倒着回到肚子里。在社区居住没有这些待遇,大家不用相互认识。我只是那些表格里的一个数字和符号。我也找不到村长的家,只能在他可能在的时间段去找工作人员。等于我被分成了两个人,我的身子归现在住的社区管,我的脑壳、过往还得是老家那个村子管。我离开那里三十年,却仿佛还是昨天。我知道谢胖子之后有李胖子王胖子,或者不知道啥胖子。反正他们还得管着我的事,有时候一不留神,我在梦中孤零零地溜回那个村子。我也知道,谢胖子干得那些事不见得比现在管我的社区处理的好。他经常忘掉这个忘掉那个,害得我们多跑两三趟。有些不服气的人还和他对骂一阵子,可我咋老觉得我是那个村子里的人呢。别人问我是哪里人,我不会说出现在的东关或者北关。还是不由自主说出那个最早的地方,好像那里藏着我的童年,那些树和路都还认得我。就像溪水流过一条破破烂烂的土渠,里面的水走一半还留一半。我现在又算北关的人了。刚搬家过来的时候,我又一趟一趟跑回东关去买东西,面皮在东关烟草局旁边买,再一不注意又转回以前的街角商店去买个烟,多跑了三里路。有点想念东关,留恋那些熟悉的东西。我们养鱼鱼缸里换水的时候,都会留一点,不会全部换了,不然鱼不好活。我们这些蹦哒了几十年的人,可能随身带了三十年的村子,十年的东关,五年的北关。活到在哪都一样的时候,我们都算是这个地方的人了。就像一棵树,不管你长的多高多大,总得有个根。明明树在西边开花,可它地下的根可能扎在东边。东边的根上有它们的烙印。西边的也有西边自己的,深浅都不相同。以前住过的那些地方的人,会互相知道我们是那儿的。我们的眼睛也习惯街角拐弯那棵大树,巷子尽头的小商店。东关现在整修得变了一半,只有剩下那些个人还能认出我来,经常打个招呼:“现在搬哪去了,久看不见你们。”

十里之外另一个村子,谢胖子已经没当村长。已渐渐离我远去。那些熟悉的大树,和那些人都已经不在。村里没一个人知道你,老住户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你静悄悄走过去,连一片尘土都不跟你走,那些当年我养过的狗的后代,一直叫的很凶。可能当年的狗断代了,这些是从外面新逮的狗,它们祖先传下来的记忆里没有我这个人。一辈子搬来搬去,那些曾经最熟悉的地方,以为会住到最后,可转眼又到了别的地方。那些种下的种子,几十年后会悄悄发芽,功夫都没有白费。那些年开过的花,随夜风找到了我们。那些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不管是住了三年的,十年的,把我们紧紧抱住。村庄里那些人和事,隔壁的大公鸡,门前的花狗。我住在小城一个角落里时时记起它们。将来我回到村庄,或是到大一点的城市去居住,不知道会不会又想起现在这个小城,现在还不知道。我远离了它,离开这么久。一个地方把它的味道,太阳,声音长进我的身体里,长在记忆里。另一个地方让我能过得轻松一点,后一个地方能不能和我做个朋友,在它的车水马龙里留下我的影子,还不好说。我一直是那个地方的人,就像早上要出门晚上要回家一样自然。有的人早一点回来,有的人晚一点。当年用了前半辈子时间往外走,后半辈子的每个夜里,我一点一点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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