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过村庄的风

新闻发布2024-05-25 23:04:49读书村

吹过村庄的风

作者|少宣

和村里的风打交道的时间一长,就跟它们混熟了。就像几个熟人,西风、偏北风、南风,知道它们有多高,多长。啥时候来,又什么时候走,大致差不了多少。能把风的套路摸了个透。白天干活的时候,我把一只眼睛挂在路边的树梢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掉。夜里睡觉的时候,我一只耳朵隐藏在风来的门缝边,它们呼啸而来的脚步也听得见。多年以前的时候,我没有像这样关心过这些事情。我们的日子也只是一年年等待未来,有大把的时间等待无数个偶然。我们的路还很长,有的是精力跑来跑去,就跟儿童坐车免票一样,天上未来的日子还看不上我们,任由我们在地上胡跑几年,等年龄到了再来收拾我们。反正,那几年没人注意到我,我也没注意过别的东西,再大的风也大不过门板,在村子里把门一关,啥风都进不来,就算它把地面吹得溜光我们的村子还在,它能吹得动时间吗。它能把我从四岁吹到八十岁吗。没来得及收掉的东西,这些大风把它们好好整理好贴在我们墙上,有时候贴在前面,有时候后面。风一停,就听见叮叮当当它们掉了下来,风跑掉了,它玩够了,把我们的东西闪了一下。有时候来个上年纪的风,脑子糊涂了,把我家的狗盆扔在张林家的小房顶上,风停了没滚下来,大黑狗骂骂咧咧扯上我拿竹竿挑下来。末了还对着天叫了半晚上。再长些年,能把风摸透的年龄,也许二十岁,也许时四十岁,或者到老也摸不准。我们的风和命一样,那不是个能养熟的东西,就像我们村长一样,管着我们村里大小的事,披了衣服出去随便转一圈,至少有几十个人的声音赶着招呼,可随便一阵旋风,就扑他一头一脸灰土、树叶渣子,和别人没有一点区别。没日没夜的活总是干不完,白天的活刚干完,明天的事情已经在黑夜的尽头等着了。里外大小的事情,家里总得有个撑头的盯着,吸引着老天爷的注意力。让已经快跑不动的老人喘上两口气,没有长大的孩子无忧无虑地再长大一点。明天的事情都是急事,从吃晚饭开始想起,到睡着之前,不想个十遍也得想个八遍。反倒是明年的事,只冒起个念头就被丢开,到明年再说吧。更别说十年以后的事了,那更是另一个自己的活,不属于现在,可能现在也干不了。今天和明天就被我们拉扯的老长,我们一生的脚步都深陷在今天和明天之间。

吹过村庄的风

村里很多人都在等着,等着从远处吹来的风。这个样式使我们全村人扎出来的,也不知道从啥时候起,我们习惯了等待,不知道在担心什么。我问别的人,也不知道。整村人在一生中有无数个等待,大多数人都等到了他们等的东西。他们的后辈早早就学会了这些。等到二十岁他们会娶上一个女人,等到三十岁就有了两个娃。等到六十岁啥都干完了,啥都不等了,他们要给后辈儿孙开一个好头,不能早早的说在等死。“我咋还不死呢。”村里老关爷说。老关爷今年都八十二了。和村里多数人一样,熬着等到了八十二岁,他把一身力气都交了出去。现在一顿饭能吃两大碗。他看穿了很多事情,在等待中打磨的溜光,风吹不到他,大小的事情忘了他,熬得啥都不耐烦,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另外一些人表面上也在等。看上去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每天一大早和其他人一样出去,晚上擦黑才回来。但总有一些地方不一样,看起来好像用了一个半人力气的样子,累的走路都没有一丝劲了。从他们的房子上看不出来什么,新旧和其他房子差不多,没有多老上一点。只有扔在墙角的锄头铁锨能看出来比别家的磨损要快。干活使的劲比别家大,他们家的牛也吃得比别家多。他们把一步步深陷在今天的脚拔了出来,悄悄跑到了前面。不让前面的事物白白等着。我后来从村里搬出去,搬到上风向的地方。那是个风口,经常我算到的,没算到的东西都从这儿经过。有时候我看见有一股风就是我们村的,感觉再年轻几岁,就能骑着这股风回一趟过去住的地方,回到那个糊涂的年龄。它现在恐怕已经把我开除了,把我算在我现在住的地方的人,不会给我留下一粒灰尘。它带着张家等着的,李家也等着的东西呼啸而去。有一年我们家的稻子种的又多又好,田边走过路人的目光都给染成了金黄。一穗一穗金黄稻子上挂了多少沉甸甸的目光,挂了多少赞扬的话,老关爷的,张林的,孟老二的,就数那块田里的收成好。旁边别人家的稻子都不好意思长在旁边。父亲嘴里忙着回答别人“一般一般,也只是看着多,都差不多的。”那一年我都没看见隔壁两块田的主人收割,田的主人趁我们没注意偷偷收回了家。最后打谷子的时候父亲背着手得意地又新买了十个装粮食的口袋。沿路招呼他的声音还没等别人反映过来,就被他推着沿路跑出了村子,集镇卖口袋的人早早等着他来。还没有开镰他就等着下一季粮食。或者看得再长远一点,下下一季的收成。往后等来的下一季白白浪费了我们的口袋,是不是路太远,前面的风捎给我们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了一些。还是今年分给了村里其他等着的人,其实可能是父亲有点骄傲,今年没有种好,这谁都不知道。十几个年轻一点的人都沿着等着的方向到前面去了,搬到这股风的上游。反正,这些急性子的人沿着来路从住的地方去找了,说不上跑在风的前面,将来带给自己的东西能多一点好一点。还是关家爷说话了:“哪有啥风的路,都是你们白天黑了自己趟出来的。”这话当时我没听见,我那时也已经搬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以为我们村的那股子风不再管我理睬我了。我不想日复一日地等着熬着,等着盼着未来的风里能多给我带点东西,不说和村长比,最起码要比张林孟二娃他们的要多吧。我多走了几十几百个白天黑夜的路,总不能啥都没有。我一夜一夜地等着,等着我的汗水多换一点东西。等着明天走过来,等着收拾被风吹歪的东西,等着三十岁五十岁的事情,其实和村子里没有远离的人一样,我只是换了个地方。在等待的日子里都荒掉了,我没有听见这句话。我还在无数个整夜里,忐忑不安探头探脑。

有时候风里吹来的是一座山,躲也躲不开,反正今天不来就是明天来。压的人鼻青脸肿,直不起腰。翻不过去的,人就没了。能抗过去熬到最后的,都能看穿前面的把戏。风也不敢惹他们。有些事躲不掉,有的事情也等不来。我们远离的这些人,其实都还守在我们村子里那些人一样。只不过是多动了个脑筋,多跑了几趟路。再远的路还得自己走到明天才行,太阳它不会伸长身子绕过明天的你来专门晒到今天。有时候吹来的风里可能带着一些变化,说不上是真的呢。那时候所有人都嫌弃地看着前阵子等来的那些破烂和尘土,难捱的一天被扯的度日如年。一村人沮丧无助,只好等着明天明年的好风能给带来好运气。这是年轻人的权利,他们有的是时间。这就是我们一村庄人的命,不管你在前头还在后头,等待的那一场风吹过村庄,没有一点偶然,该一得一,该二得二,它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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