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

作者|王雅琼

我总觉得人有向往、努力奔跑的时候，眼睛里一定会是有光泽的、明亮的，梅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热爱生活，有魅力的人，这无关出身，无关性别，无关学历，它是一种心态，更是一种坚持。和梅相识2018年的初秋，那是陪同事去梅家里入户采访。第一次见到她，跟我在农村见到的大多数妇女一样，丈夫外出打工，她则留在家中照顾老人孩子，干农活，没有什么不同。近几年，为了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大量农村青壮年劳动力都外出打工，农村的人口结构也正在发生着变化。因此，留在家中的妇女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村里村外大大小小事务的重要角色，女人能扛半边天，这点在农村尤其突出。相比城里的女人，她们身上更多了几分坚强和一股许多男人都赶不上的韧劲儿。她说：“一路走来，我就像藏在石头下的种子,生活给的挫折越多，生命力反而更顽强。现在国家有政策帮我们，我们就应该想办法早点脱离贫困……”听到梅与同事的谈话，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妇讲出来的话，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女人，让我对她多了几分好奇。从村干部那里了解，梅四十岁刚出头，是当地亮马台村的贫困农户，也是县上表彰的养鸡示范户。梅不仅吃苦耐劳，而且还是村里出了名的孝女，多年伺候瘫痪在床的父亲。单位同事与她是同学，对她的描述：自小生活就很坎坷，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靠种地、干点小零活为生，梅学习成绩不错，因家中困难，初中毕业后再没上学，早早担起家里的重担。为了想更多的了解梅，一个月后，我拨通她的电话，相约再次见面，我在村委会厨房找到她，她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招呼着我。“小王，我先给你调碗面皮。”说完，便顺势拿起一个大碗。我连忙拉住她，顺手将碗又放回案板上。不经意间，我触碰到她那双略显粗糙的手，手背上已经出现了皲裂，也许是长期劳作原因，骨节有些粗大，我停顿了片刻，说：“你歇会儿，想过来和你聊聊。”她莞尔一笑，拉着我的手：“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没什么特别的。”梅停下手中的活，我们并排坐在长条椅上，灶台内的余火没有完全熄灭，她在灶角边用干草卷着几根细木枝扔进灶膛，不一会儿，又燃起了大火，在那个暖烘烘的屋里，她向我讲述了有关自己的事情。梅家中现在有六口人，母亲、丈夫、一个女儿和两个双胞胎儿子，父亲还没过世前是七口人。因家境贫困梅断断续续上完初中之后，家中便无法继续供她上学，用她的话来讲，在农村，女娃嘛！能让你读几年书就不错了。初中毕业后，她想跟其他人一样能外出打工，看看外面的世界，获取更多的知识，不想一辈子就留在这山沟里……说到一半儿，梅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喃喃道:“可现实哪有你想干啥就能干啥的。”婚后，梅生下一个女儿，在农村两个孩子是最好的，没想到二胎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原本贫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过了两年，梅的丈夫跟随同村人外出打工，她就留在家中照顾老人和孩子们。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她女儿考上大专，一家人正为学费发愁的时候，她的父亲突发脑溢血，一场意外让这个家庭再次陷入更窘迫的境地，她也曾埋怨老天爷为什么要如此折腾她，这样的苦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父亲的命算是保住了，可是以后的生活只能在床上度过。梅的母亲是农村俗称的“老好人”，生活勉强能够自理。父亲出院后，梅每天就像照顾小孩一样，白天端饭递水，做康复训练，半夜还要接大小便，给父亲收拾的干干净净，才能安心休息。凌晨五点的闹铃一响，她每天又要进入“打仗”的状态，除了照顾家人们，还要干农活，时间都排的满满当当。梅的言传身教,也潜移默化了孩子们，女儿放假回来，就帮着做农活，照顾爷爷……刚上小学的儿子们也会学着给爷爷刷尿盆子，孩子们都很懂事，这让梅倍感欣慰。这时，我仔细打量了一下梅，比起同龄的女人，显得确实更疲惫与苍老些，我悄声对她说：“生活很苦吧，抱怨过吗？”梅拾起一小根柴枝，在地上随意的划着，她不由自主地长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抱怨？不敢想，也不能想。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我想只要父亲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放弃。你别看我是个农民，文化低，但是敬孝道这个理儿，我可懂。”五年后，梅的父亲去世了，为了给父亲看病，花光了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还欠了不少外债。梅无法外出挣钱，村上知道她的难处，便让她在村委会做饭，虽然工资低点，多少能贴补下，有些人调侃她，一个几百元的活还要干，真是想钱想疯了，梅却说，靠双手劳动没什么丢人的，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她，跟随自己的内心做对的事。说到这里，梅看了看门外，说：“小王，今天太阳正好，我带你去我家里转转吧。”临出门，梅抖了抖裤子上的灰尘，抬手将几缕散落在脸颊旁的发丝绕到耳后，用卷起的袖子又抹了抹脸，发现我一直盯着她看，梅有些害羞低下了头，朝屋外走去。秋末的太阳温而不火，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散散地照在我们的脸上、身上无比的恬意。穿过一小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太阳照射在半坡上晃的直发亮，梅边走边扭身回望，高兴得嘴角上翘，变成一弯月牙儿，脸蛋被太阳晒的有些泛红，像溢满浆汁的苹果，显得格外娇媚。爬上山坡，一眼就看到坐落在半山上的瓦房，小院里晒着一些青草、红薯和玉米，它们像划分好规定的位置一样，整齐排列，墙边的柴垛、木架、农具等等东西更是码放的井井有条。走进屋内，四周墙壁灰暗，家具大多都很破旧，几乎没有几样像样的家具，尽管如此却收拾的非常整洁、干净。正中间靠后墙，放了一张窄小的老式雕花桌子，漆色斑驳，古拙的样式，一看就知道有年头了，桌台上摆放着一些类似孩子的手工，中心位置放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束颜色艳丽的干花，貌似还被精心修剪过，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虽然跟这个屋内摆设很不搭，但能看得出梅是一个热爱生活的“精致”女人。“花很漂亮，”我下意识指了指桌上的花。梅笑着说：“我想让家里看着温馨点，生活还是需要一些点缀。”房子左侧围了一圈铁丝网，里面传来鸡叫和鸡翅膀扑腾的声音，我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大概有三四百只，梅拿起铲瓢铲了一些苞谷粒装进竹筐里，她打开围栏，瞬间地上、树杈上的鸡群都蜂拥而至的向她涌了过来。县上动员农户们发展产业养乌鸡，梅就寻思着这是个机会，自己在家养些乌鸡增加点收入也挺好，她不懂如何养鸡，就去附近养殖场打零工请教，平时看些相关书籍和视频自学养殖方法。去年，县上在她家院子里召开了现场观摩会，她给农户们传授养殖经验。梅撒完最后一铲包谷粒，说：“我没啥大文化，那就多学点技术，除了养鸡，我给村上干部们变着花样做饭，一方面让大家吃着合口，另一方面提高做饭手艺，等攒点钱，我就可以开个小吃店，人只要肯干、肯学，日子总会好起来。”话音未落，只见梅眼睛里闪着光，额头和眼角两旁的细纹都藏不住那满满的笑意，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自信，那种对生活充满了真挚的热情，从她的眼底、唇边都溢了出来。

“我每天上完班，什么都不想干，有时候感觉自己都很颓废。”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很羡慕梅的这种状态。梅瞥了我一眼，拍了拍我肩膀：“人活着哪有容易的，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你们都觉得生活不易，那我们可咋活呀，知足吧！”是啊，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二字。人间非净土，各有各的苦，每个人都在成长，成长的路上会穿插着一些无力感和挫败感，有时也会有很多的迷茫和彷徨，不是所有合理的、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实现。所见所领，皆是生活，这应该就是人们生存的真实样子。我和梅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听她娓娓道来自己的过去，回顾这些年走过的路，酸甜苦辣都尝尽，苦难很多，收获也很多，同时也见证了她自己的能力，在她的身上，让我看到了新时代农村妇女形象。正如她所说：出身无法选择，谁都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谁都想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谁都想遇到一个更好的未来。人坎坷多了才有经历，有过痛苦才珍惜快乐，正因为有时生活是苦的，所以，人才要不断地寻找生活中那一丝丝的甜。这些已是四年前的事，和梅后面接触的越多，发现她确实像一粒藏在石头下的种子，这颗自强的种子，坦然面对着每一个阶段的经历和成长。现在的梅像她当年所计划的一样，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吃店，生意经营的不错，儿子们周末放学也会在店里帮忙，梅经常在朋友圈分享儿子跳舞的视频和女儿暖心的聊天截图。日子虽辛苦，梅脸上的笑容依旧没变，每一次相遇，都能感受到她对生活的热情，眼睛里充满更多的是对生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