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菜

新闻发布2024-05-27 08:05:19读书村

卖菜

卖菜

作者|杨长河

卖菜本来是乡下人,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小时候的记忆里,冬天我很害怕。原因很简单,每天下午放学回来,不但要去扯猪草,回来剁了,淘干净喂猪;还要摘菜。那堆在堂屋里像小山一样的菠菜、小白菜、蒜苗等时令蔬菜,我看着就心里就直打鼓。或许我的这些情绪变化,写在脸上时间长了,父亲早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只是他寡言少语从来不说罢了。

我七岁那年正好上一年级,一个周六的晚上,家里人围着菜堆摘了许多蔬菜。我们先把菜根上的泥巴用小刀刮干净,再把老叶、黄叶摘掉,像蒜苗还要把叶尖上坏的也拾掇干净。大半个晚上,都在干着重复的活。父亲负责把各样蔬菜用焖湿的稻草捆成半斤、一斤、两斤不等的小把,然后装在竹筐里,整齐的摆放着。我家卖的菜从来不洒水,不像现在人这么聪明,每晚上都洒水、淋水,甚至泡在水里,第二天卖炸秤。长大我才知道,父亲为啥这样做。他说做生意,回头客很重要,一次哄人可能蒙混过关,第二次人家遇见你,他就再也不会照顾你生意了。不洒水的蔬菜不易坏。当时我小,不懂他说这些话的意思。只是含糊地点头,也不敢多嘴问他。就这样直到夜深了,别人家屋里都鼾声如雷了,我们才睡。我懒得脚也不洗了,困得没办法,就想去睡觉。这时候父亲突然对我说:“明天是礼拜天,你去街上卖菜?”我当时发懵。“这两竹笼子菠菜,你一个人去街上卖!”“卖的钱都是你的。”“哪怕你把这些菜送人,我也不怪你。”说完,父亲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腻次着誊了一哈,就点头答应了。

本来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是父亲这番话,却令我睡意全无。我回想,往日父亲在集市卖菜,他不慌不忙地吆喝几声,顾客来了选好蔬菜就称秤,算账;然后坐在菜摊边上吧嗒、吧嗒抽老汉烟叶子,在冬天里腾起一串一串呛人的烟雾。间或有市场管理员来收摊位费,一般收二分、五分、一毛不等,完全由他估计卖菜种类、数量来收费多少。偶尔市场上也有卖菜的和他吵架,认为他乱要钱、乱收钱,收的有点多了!有的人说,我生意还没开张,你却来收费,真是晦气!弄得那个三十来岁,带着红袖套的市场管理员很是难堪!我却从未见过父亲和他吵架。我就这样想着父亲卖菜的所有细节和情景,一想到市场上人头攒动乱哄哄的样子,心里就又害怕又兴奋。

不知胡思乱想到啥时候,我睡着了。忽然听到公鸡“哽哽哽!”“哽哽哽!”地叫,我才知道天快要亮了。这时候,就听到厨房里母亲忙着做饭,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的声音。约没半个小时,母亲就叫我们起床吃饭了。

吃完饭,父亲拿来一杆“十六两”秤,就是一斤是十六两的那种。我给父亲说我认得。长大后,我才知道“半斤八两”这个成语的来历,源于此。父亲教我在称量蔬菜的时候,要向右边攒秤砣;重量超过十斤时,提前号,一般都是提后号。攒秤杆上绳子定花星的时候要慢、要稳些,给人家卖菜,秤杆子要翘起来,要称“旺”一些,因为买菜的人都喜欢旺秤。父亲还当场给我演示秤菜和攒秤砣花星的操作。他边攒边说,之所以要慢要稳,就是预防过快过猛,丢手后秤杆上下摇摆,秤砣滑落会砸到脚背。我默默记住父亲的话,就挑起两竹笼菠菜出门了。那时候,是用扁担挑,两头都用绳子挂着铁搭钩,可以根据人个子高低,绾起或者放下搭钩绳子长短,直到挑着舒服为止。

我出了四队巷道,走过杨桥,就到了三队田坝,一眼能望到乐城街上房子的白墙。那时候水稻收过,秋冬大田里全部栽着大片大片、整行整行葱茏的油菜,此时快到抽薹的季节了。穿过大田坝,拐个弯就到上元观红豆腐厂门口了。我们村上人在制作红豆腐,三姐就是厂里工人。透过红漆大门可以看到满院子整齐摆放着两人合抱的大陶土缸,上面用黄泥巴包布密封着口。这就是著名的上元观红豆腐,它外观呈长方形一至二寸方块,每块都用用玉泉水清洗干净,在太阳下晒焉变软的甘蓝叶包裹着装缸,发酵3个月至一年后,即可开缸。拨开菜叶,红油亮汪汪的豆腐乳洁白细腻,挑一小块品尝,入口即化、芳香满腮。因其制作是选用当地北京大豆、传统手工、自然发酵,而驰名全国,出口日本、韩国供不应求。我不喜欢红豆腐发酵散发的那种“臭味”,就快快地挑起竹笼子,近乎小跑着过去了。尔后停下来,深深吸一口气再走,不到十分钟就到上元观了。

卖菜是在老街,南乐区医院就在那条街道上。大清早人已经不少了。莴苣啊!蒜苗啊!红蛋蛋萝卜啊!豆芽,豆腐山药、莲花白等各色蔬菜早都摆开两溜子。哈平娃的油炸小鱼,也带在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上,吆喝着“油炸鱼!油炸鱼哦!”听的我直咽口水。那是汉江河里的清水小鱼,放上各样作料,裹上鸡蛋面浆,在油锅里文火慢炸直至金黄酥脆,咬一口满嘴溢香。我心里祈祷,别卖完了啊!这样想着,我就找了一块靠着墙的街边,放下竹笼,开始吆喝“卖菠菜!”“卖菠菜哦!”刚吆喝了两声,一个穿着黑呢子大衣的阿姨就过来问“多钱一斤?”“七分!”阿姨看着我,又看看菠菜说:“称2斤。”我就估摸着往称盘子里抓了4大把,我的手小,一大把就是半斤的样子。一称不够,秤杆子有点平,又添了几棵菠菜,秤杆子就高高翘起来,我给阿姨倒进了她的菜篮子,她很高兴地给我掏出两毛钱来。“阿姨,我没钱给你找!”“那咋办?”她耐心地翻了翻钱包。阿弥陀佛!阿姨找到了一张壹毛的纸币和两个贰分的硬币给我。我这下好开心,第一笔生意开张了!接下来,三五成群的人就围过来,抓我笼子里的菠菜。“都甭急,一个一个来!”我心里有点紧张,生怕别人抓走了菠菜不给钱。然后强做镇定,依次给每个顾客称菜,收钱。眼看这第一笼就快卖完了,有人到我身后去抓另外一笼子里的菠菜。“这笼不卖!”“为啥?”“这笼菠菜八分一斤!”一个年轻的大姐姐,看了我一眼,有点不高兴地说:“为啥涨价啊!”“这菠菜鲜嫩,摘的也干净!”我说。大姐姐很不耐烦。“给我秤一斤,八分就八分!”围在身边没买上第一笼子菠菜的几个人一看,悻悻然地走开了。估计他们对我坐地起价,心里很不舒服吧!

我不管这些,天还早呢,估计就九点多。没有手表,就看太阳升起的高度来判断时间。过了十来分钟,又有一个大哥哥来买菜。“多钱?”“八分!”“好,秤3斤。”我就给他秤了装好。给钱的时候,他翻了半天钱包,找出一张贰毛,一个贰分、一个壹分的硬币,然后有点歉意地说“少你壹分钱!”我看着他真诚的样子说“没事。”“谢了!”大哥哥很礼貌地回我一句,就骑着崭新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走了。我心里好羡慕啊!自行车,还是永久牌的。那年代可是三大件之一啊!唉!不眼红了,赶紧卖菜,我自言自语。随着晃人眼睛的太阳越升越高,我的菠菜也很快卖完了。

我数了两边钱,壹块贰毛八分。发财了!我好高兴啊!赶紧把钱装进胸前内衣口袋里。我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小人书《岳飞传》。我卖菜是在东街,卖小人书、卖蒸板栗的在南街。快11点了,我匆匆忙忙地往南街走。街上人好多啊!几乎是一个挨着一个后跟走。我心里好急吆喝“挂衣裳!”“挂衣裳哦!”大家看见我挑着两个空竹笼子,就给我让开了道。我迅速就找到了那个卖小人书的老大爷,他刚好就在常年卖蒸板栗的摊位边上。那时候上元观的街道虽然不平,但是还行,都是用拳头大小圆光石和黄泥夹砂夯紧实的,就是下雨路也不烂,唯独缺点是有黄泥汤。天晴了灰尘有点大,卖蒸板栗的老板,用圆白布手巾盖着笼屉,只露出两三颗胀破皮,黄白黄白、面面的板栗,散发出甘甜的气味,白参参的蒸汽在笼屉周围氤氲,着实馋人。

小人书摊到了,老大爷用的是一个旧门板,顺着街道方向,把一摞一摞小人书,一排一排摆放整整齐齐,几个八九岁的孩子,在里面挑书。估计时间有点长,老大爷有点不耐烦。“不买就走!”“我要《西游记》!”“我要《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我要《李小龙》”“我要《东海龙女》”几个小淘气很不服气地大声说。老大爷,用手扶了扶老花镜,对着几个孩子分别指了指书的方位,他们很快找到了自己想买的小人书,一个个开心地付钱后,笑闹着跑开了。

“我要《岳飞传》!”老大爷也斜着眼看了看我,没说话。他到最里边那排小人书里,头也不抬地足足找了五六分钟。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难道没有?!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还有一本。”我高兴极了。“贰毛贰分钱!”老大爷说。我付过钱,在回家路上正好碰上了哈平娃,就买了一两油炸鱼,又花了壹毛钱,有点心疼。

我一肩挑着空竹笼子,一手拿着小人书,靠风翻甩着书页,贪婪地一边看起小人书,一边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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