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峁那水那人

新闻发布2024-04-29 06:04:33读书村

那峁那水那人

那峁那水那人

作者|阿树

1,两种草村子就藏在二三百米或者海拔更低一些山峁之间。 山峁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横躺着的。它们一直就那个姿势,亘古不变。 站在每一座山峁峁顶端,常常会看到轻飘飘的炊烟抱团从黛蓝色的瓦房房顶飘向空中,挺直腰杆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歪歪斜斜的。一阵鸡鸣或狗吠声,常常会打破小村的宁静。当然,有时也会有夫妻的争吵声不管不顾地掺和进来。裹挟着村小学那只吊搭在弯腰老槐树上的古钟发出的声音,往空旷地带跑,往山坡上的麦地和新栽的油菜田里钻。飘着钻着,它们就会遇上一阵风,会遇上一片树林。树林就扑簌簌一阵摇晃,收留了风,收留了声音和炊烟。 那些年,故乡的山坡只允许一种草赓续生命。其它的草呀灌木呀,都被刀割斧砍驱逐出境。这种草是野生的,值钱也就三五年的光景。那时候的坡坡梁梁上,只能看到少许的柏树,油桐树和椿树。它们能和那种草共生且能死里逃生,是因为能做修房盖屋的木料。扒拉着土坷垃过日子的村里人,没谁个愿意对它们痛下杀手。 正月串完亲戚之后,各家各户的大人们就会扛上镢头,爬到坡上,开始给自家那几亩草坡松皮。山坡上到处是人们扬起镢头一上一下挥动的剪影。他们挖到浑身冒汗都不愿歇息片刻,他们最主要的信念就是让其它的草死,让那种能卖钱的草孤独、茂盛的活。有时,他们会吼上一半句秦腔,或叫喊另一面坡上脱了外衣也在给坡松皮的女人的名字。那女人是他平辈的兄弟媳妇,他们遇到一起的时候,就像猫挤爪子样,经常会开一些没大没小没脸没皮的玩笑。他们搭伙走进富有的只剩下了满手老茧的光阴里,走进土地深处,把自己交给了一堆土和土堆上的一蓬草,他们没有一个人去想,某一日他们会被葬在某一个季节里,连同他们流过的汗水,和被他喊叫过的那个女人的名字。他们一起会被草埋没,会被草做成的黄裱纸祭奠! 由于是早春,沟坎渠边的野草还没来得及返绿,啃了一冬干稻草的牛,就被一头一头地赶到河道的沟底。这里大部分田块背阴且积湿,一年只能收一季稻。现在这些田块闲了下来,除了等上一季的秧茬在日光和月光里腐烂,就是衍生一种明亮的翠绿。

一头一头的牛,被它们的主人赶到后沟就撅着屁股爬到坡上忙碌去了。几十头牛聚在一起,除了正处于骚情期的那几头不安分之外,大部分神情木讷,有东张西望的,有低头啃草的。草是枯黄的,还没有一点点返青的意思。牛们被各家的主人从圈舍里赶到这里,多半是想让它们散散心,就像给关久了的囚犯放风一样。 有灵性的牛不甘心没有草吃,就扬起头“哞哞”地叫唤。同时把眼睛朝河坝两侧的土坎瞅,可是它们却总是失望。这个时间,整个世界都是枯败的,那些汁水浓稠的绿色,正在土层深处酝酿能颠倒满目枯黄的爆雷。的确,这个季节,什么鸭草,茅草,毛娃娃草,早被季节和风掳走了满血的青春,软趴趴地瘫倒在黑黢黢的山石旁,像被抽干了血性的草偶。 不过还有一种绿,绝对无两。任你斜看顺看,它们就长在那一块一块隆冬和初春的旱田里,悄悄地绽放着绿翡翠般的光芒,它们竟然绿的那样肆意、那样热烈、那样不管不顾。哦,请原谅迄今为止,我都没弄清楚那种草叫什么?不知道它们是该叫田草?还是甜草? 这种逆岁月而生的草,在每年的年末岁首,长成了故乡一头头牛们疯狂的念想! 那些年,每块旱田里都会布满密密麻麻的牛蹄印子,每一块没有安种庄稼的旱田也都留下了牛蹄沓沓的记忆,以至于多年后,时光一下子进入耕牛稀少的年代,沟里的旱田早已无人耕种,长满了杂草和灌木。冬日,被风刮走的大绿的梦里,那些被牛啃食过的一簇簇一片片张扬的绿啊,还在我的记忆里,在风雪漫卷草飞黄的缝隙里,年绿年! 2,小溪不能叫河,最多算的上小溪。它们刚从石头缝里渗出来时,比麦秸秆细。老家人把这些从山体间石缝里渗涌出的水叫“龙水”,无数的麦秸秆一样的细流汇集在一起,聚成老家很多条三五尺宽的瘦溪,向下游流去。 天旱的时,村子里老井打不上来水时,村里人就会拿出靠在门后桑木扁担,前后两头套两只木桶,奔后沟而来。舀满两桶瘦溪里的水,晃晃悠悠的。像人在太阳底下跳舞,太阳把它们的影子在土路上拉长。汗水掉进影子里,被舞蹈家搬到舞台上。天旱时,老家的每一条溪流从源头开始,就承载着灌溉沿途稻田的任务。 三步一滩五步一堰,每一年的五六月份,秧田干旱的裂缝的时候,为了一口饭吃的农人,是如何的煎熬啊! 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候,是我最恨太阳的时候。我每一年都要恨太阳一些日子,我和村子里那些指望靠天吃饭的人,天天望着万里无云焦阳似火的天空咒骂 : 这狗日的天爷,也不睁眼看看,秧叶子都能拧绳绳了! 清人姚鼐在他的诗《山行·布谷飞飞劝早耕》写到: 布谷飞飞劝早耕,

舂锄扑扑趁春睛。 

千层石树遥行路,

一带山田放水声。

最喜尾句“一带山田放水声”,不过那是指有水可放,而我们,那时候最盼的就是老天来一两天透雨,我们几家人的秧田就有救了 那些愁得睡不觉的夜晚,我们就相约着去后头沟,我们躺在小溪旁的秧田坎上,身下是软软的青草,头顶是影影绰绰游走的月光和蒙蒙胧胧的星光,耳边除了峁顶猫头鹰断断续续的叫声和虫鸣,还有费尽力气开凿的一条新渠,弱水淙淙,顺着新渠流到秧田。

半夜我们要轮流起来,看有没有黄鳝或螃蟹在新修的水渠上搞破坏。每个夏天,总能听到有人说,螃蟹和黄鳝把他们家的田坎透了一个洞,一田水漏了个净光。唉,这些喜欢在炎热的夏夜搞恶作剧坑农人的家伙! 那些天不刮风天不下雨的夜里,我们往渠里田里跑的最勤。我们守护着瘦溪的水,直到我们三家的秧田都轮流浇上一遍透水。后来想,流淌到田块里的仿佛不是瘦溪的水,是农人们的盼收的眼泪和汗水!那稻秧花和米粒的香,是一方水土对一方人的馈赠。3,婆县城在平川东南部,村子里的老人很少去过。不远,有五六十里的脚程,要穿过十来个有名有姓的村落,早上去晚上就能归家。,所以村里人很少进城。谁愿意平白无故浪费一整天的时间,走在进城的路上而不在地里刨土坷垃呢? 土地也许最中意的这些他们这些永远弄不懂的远方和厚实的子民。婆也是,她说她记得她活这么久,进城次数不到五指之数。爷爷活着的时候,带她去过,那时候年轻,腿胯好。婆虽然是小脚,走长路过了村庄,走到没人处,爷便让婆爬到他背上,背着走。婆回忆这些往事的时候,满脸暖暖的光芒。 那年父亲因病花光了家里那点可怜的积蓄,最也没能救下他的命。他撇下婆和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婆哭,迈开小脚,常常一个人一次又一次跌倒在去父亲坟头的路上。看着痛不欲生婆,我把瘦小的她拉到我怀里,边抹眼泪边说:婆,我大不在了,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那时天地静寂,没有任何声响,没有牛叫鸟鸣,只有我们婆孙抱头痛哭的悲凉。从小到大,婆是这个世界上对我顶级好的人。她回娘家住女家,我总是她最佳的陪伴者。婆说我是多大的人了还吊在她干瘪的乳头上咂奶。说这这话的时候,婆眼睛望着天空,用手抚摸着我枯黄的头发:你们姊妹多,你妈的奶水不够,你就缠着我要奶吃,你在婆的奶头上吊了三年,你把婆的奶水都咂出来了……婆悠悠地说着往事,每一句都像花的种粒,她挥手一扬,种粒漫天飞舞。经年累月,耳边回荡。娃啊,你们姊妹多,你大身体不好,你妈撑持这个家不易,好好孝敬她,好好活!是,听婆婆的话 。后来的许多年里,我东奔西跑,每年回家,总要先到婆的坟头看看,坐在坟头,和婆说上好久的话!我婆。四十多岁殇夫。五十出头失去小儿子(我小大),七十多岁殁了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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