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

新闻发布2024-05-04 11:04:17读书村

能饮一杯无

作者|燕子

离开的日子,小城意外的下了一场大雪。我完美错过,朋友戏言:一错千年,再见已难。千年自是夸张,但至少二十多年没有这样的大雪不是虚言。先生不解,你又不喜欢冬天,何至于错过场雪就如此怅然。在关中长大见惯大雪的先生自是不懂,我不喜欢冬天,那是不喜欢冷,并不代表就不喜欢雪啊。我所在的小城,处于南北分界线之南,冬季阴冷,却很难见雪,尤其那种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于是雪就在内心被我们赋予了很多美好的想象。雪落在窗前,是“窗含西岭千秋雪”;雪落在空旷的大地,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雪落在繁花散尽的枝梢,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雪,落在哪儿,都是一幅画,一首诗啊。最厚的雪,是落在童年。我被冻得皲裂的手指,会不经意间在衣服口袋上洇出一朵朵暗红色的花,会在天气转暖的时候痒得我在课桌的棱角上来回蹭,这也是我讨厌冬天的症结所在。但下雪的时候不冷,真的,也许是雪美得让人忘却了冷。飘飘洒洒的雪从天空的深处而下,像鹅毛、像柳絮,随风飘舞,摇曳多姿,我连眼睛都舍不得眨,说话和行为都会变得文雅起来,用手去接一片雪花,那红肿的指头会瞬间让我变得羞愧,好在雪总是那么温柔,从不嫌弃。坐我前排的男孩,竟奇异的在大腿外侧冻了个冻疮,他说,他痒得时候就把手放到裤兜里去挠,谁也不会发现。他洋洋得意,好像这样占了莫大的便宜似。谁也没想到,这个老实巴交的男孩在几年后的一次群架中,被伙伴拉去“凑人数”,不知被哪里飞来的一块砖头打了头,只有一点出血,也就没在意,因胆怯回家也没说。晚上起夜,一头栽下,竟再也没能起来……颅内出血,少年永远留在了束发之年。

能饮一杯无

大雪落在那年的大年初一。大早被父亲的惊叹声叫醒:“快起来!快起来!坐雪了,初一大雪好兆头啊!”睁眼,房里明晃晃的,从拉开的窗帘看出去,天地一片素白。各屋里都传出悉悉索索起床的声音,首先冲出去的自然是孩子们。杰弟早我一步,他连袜子都没穿,光脚趿着窝窝鞋就出来了。后果,自然是哇哇挣扎着被二姑拽回了房里。我还是第一。来不及得意,我耸耸鼻子,这雪天的味道可真好闻!像二厂的冰棒。我轻轻拈起一撮离我最近的冬青树叶上的雪放进嘴里,嗯,冰凉爽口,但是甜度不够。我有点遗憾。蹲下来用手比了比栏坎上的雪,差不多一拃厚,央求表哥在核桃树下堆个雪娃娃应该问题不大。哦?我并不是最早起来的人啊,雪地里已经有浅浅几行脚印,落向院落的另一头,另一头的厨房顶上正炊烟袅绕。婆的亮嗓门传了过来:“醒来的人就过来吃元宵!”我迈大步子小心地踩着那些脚印来到厨房。果然,婆站在灶的这边正往锅里点水,爷坐在灶的那端正往灶里添柴。元宵是昨晚就滚好的,自己磨的面,自己做的馅。婆的馅,料足,加了切得极细的橘皮末,是我至今吃到过最好吃的元宵馅。馅大,元宵也大,一个个像大号乒乓在大锅里上下翻滚。也奇怪,那么大的元宵,七八岁的我一口气能吃近十个,竟也没见消化不良。从腊月二十八九开始,儿孙们就会一个个像归巢的鸟儿,飞回有父母的这个院落,院落一下就热闹起来。三十这天,照例是在婆的安排下,男的负责劈柴、挑水、煮肉、架蒸笼,女的负责择菜、和面、剁馅、包饺子、滚元宵,大一些的娃们各种零碎活。除过太碎的娃,婆是不会浪费每一个劳力的。为啥?大年初一不能干活啊,初二就要开始待亲戚,可不得啥都提前备好。婆像一个总指挥,这些天里威风极了。待大家陆续起床,吃罢了元宵,围坐在炭盆旁,刚才还好端端一个素白的院子,已折腾得变了样。凌乱的脚印自不说,单看那墙上、玻璃窗上一个个雪弹炸开的痕迹,就知道刚才的战争有多么激烈。核桃树下两个雪娃娃,一个比一个丑,煤渣做的眼睛一只大来一只小。孩子们都被吆喝回了房里,不回不行,看炭盆旁烤着的窝窝鞋,保准都是湿了多半截。

孩子们窝在床上打扑克下跳棋,大人们则围着炭盆,煨上黄酒,整上几个下酒菜,边拉话边喝酒。爷婆有五个孩子,两男三女,皆善酒,连儿媳、女婿也都能喝上几杯,所以这黄酒仅仅是开场,不一会玻璃瓶的三粮液就齐齐摆上了桌。你浅酌我深饮,大家皆随意。所有人中最不善酒的就是我妈,我这没酒量看来明显是遗传了她。两三杯黄酒下肚,我妈就红了双颊,便起身搂我在怀,给我讲故事:“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黄昏,天就要下雪,和室外的寒冷不同的是室内的温暖,炭盆里飞出的火花,发出清脆的小小噼啪声,桌上新酿的米酒散发着诱人的清香,酒面上未被滤掉的酒渣,泛着莹莹绿意,如细小的蚂蚁游弋,如此美好的时候,若能和好朋友一起,围着炉子喝着酒说着知心的话,雪冷,炉暖,酒醇,情真,这是多么惬意的事……”上中学的表姐抬头说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没等我反应,一旁已有醉意的小叔接话:“一杯?古人那喝的都是米酒,没劲, 再喝三十杯都没问题!”那时的小叔很年轻,红线衣衬得他意气风发。大家哄笑,继续喝酒吃菜,絮絮叨叨,你一句我一句,一起守着叽里咕噜的汤汤水水,喝着辣到刺喉的醇酒,那时的爱与生命都是那么热热乎乎……我越长越大,雪越来越罕见,年也变得越来越寡淡。尤其是围着炭盆的人越来越少,先没了爷,再没了大姑,又没了婆,少了小叔……院里那棵能遮半院阴凉的核桃树也倒了,鸟儿们也回不去了……儿子拽我,妈妈,你在想什么?哦,我在想什么?我在想,时光啊,何曾不是一场大雪,不曾下,也不曾止啊……儿子,妈妈教你一首诗吧: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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