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

新闻发布2024-05-26 20:05:11读书村

去医院

去医院

作者|马明月

步入岁暮,我们身上一些东西正在渐渐流失,失去青春,失去热情,失去健康,所谓“壮志因愁减,衰容与病俱”。年轻时不知道什么叫生病,头疼脑热三五天就抗过去了,如今却与病疴为伴,身上的零件和精神一样松松夸夸,每日定时口粮竟是五彩缤纷的药粒。“时间让一切都变得低劣平庸,满目疮痍,皱纹累累。人生的悲剧并非英年早逝,而是日益老去且日益下贱。”这是美国作家钱德勒在一篇小说里的感慨,这家伙对生命的理解能引发我的共鸣。经常性的医疗行为是看牙。年轻时轻狂莽撞,有次骑自行车撞到树上,满脸开花,牙床肿胀,留下了千年隐患,牙齿一直不牢固。终于在一个炎热的夏季,开始算账了。牙齿开始松动,热血渐凉,再没有嚼钢咬铁的力量和勇气,坚硬的牙齿不再是自己不多的骄傲了。拔牙、补牙、种牙,治理口腔与工作中的写总结、开大会、综合治理一样频繁。牙神经快乐跳动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的时候,就要去医院了。一次,上后槽牙髓发炎,神经嚣张地暴露出来,半个脸都肿了,疼得我都不想要脸了。吃了几天药都不管用,去口腔门诊问医,说要进行根管治疗。治疗过程太恐怖,各种金属器具亮灿灿摆了一盘子,像老汪家76号刑讯室的刑具。医生拿起一个,又放下一个,轮流在我嘴里磨、刺、凿、拨,我只有尽力张大嘴受刑一般忍受,精神肉体承受双重击打和折磨。这时候心里想的是:如果操刀剪的医生问我点什么隐秘问题,我马上就招!一次折磨并没有尽兴,几天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不把你整得灵魂出窍,你就不知道什么叫牙医。有了前面的惊吓,后面就有了曾经沧海的从容。哼,打死也不说!耳朵也有毛病了。经常游泳耳朵进水,渐渐听力受损,赞美和抱怨都如春风过驴耳,听不到就听不到了,世界安静了许多。2021年患新冠后,侥幸苟活,但听力急剧下降,要戴上助听器才能与人正常交流,连春风都不过耳了。检查完听力后,问医生:有什么办法恢复治疗吗?回答是:这不是你身上的垢甲,搓掉了还能再生,大势已去,不可逆了。今后有多余的钱就买个好点的助听器,还能听到世界的动静,否则老年痴呆离你不远。口气有些悲悯,也有失厚道。我还庆幸,当年只是耳朵进水,不是脑子进水。没有多余的钱也得给耳朵请回这个保姆。配助听器比配眼镜贵多了,好一点的助听器都是欧美产的,一只就上万元。验配师说,我们支持国货,但建议你用外国的,品质可靠。我信了她的邪,配了一对北欧产品,以外国之技,听中国声音。

第一次觉得自已有病了是在十几年前伊犁工作时候。同事老王患糖尿病住院,带了一捧鲜花去医院探望,安慰他说别太担心。老王呵呵一笑说,没事,这就和上年纪头发白了一样。我们这儿一个桌子上吃饭的人,10人有8人是糖尿病,伊犁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到这的弟兄。然后诚意满满地建议:你是不是也检查一下,这的医生是我哥儿们,检查一下也不费事。我自信地说,我这棒得像牛犊子一样的身体怎么会有病?彼时我身体壮硕,精力旺盛,能吃能睡,体重在九十公斤上下,打死你我也不信自己有病。没想到检查结果血糖超过标准,老王有了新糖友,我的血管里也有了不离不弃的糖哥儿们。小时候想吃糖而难得,现如今尿出来的都是糖,终于报仇了。这事放在别人身上会轻松地觉得是营养过剩,常见的富贵病。落到自己身上就沉重无比,整日愁得不知所措,一段时间天天测血糖尿糖,扎得满手血泡,指头像一根透明的红萝卜。医生给出的意见:节制饮食,健康生活,运动起来。道理都明白,做到不容易。工作没黑没日,昏晨颠倒是常态,这不能吃,那不能喝,人生许多乐趣都没有了。关键还是自制力不够,自律性不强,对别人狠不起来,对自己更是姑息纵容。我不能那么死皮赖脸地不听劝,我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从此再不胡吃海喝,让慵懒的身子动起来,和日出月落一样规律作息。吃药和吃饭一样重要,变压力为病历。时间可抚平心中皱纹,日子长了,也觉得无所谓了,正如老王当年说的,和上了年纪头发要白一样。老同志谁还为白头而发愁?第一次做大手术是十多年前。那次我在库尔勒出差途中出了交通事故,当时为躲避行人,越野车猛烈冲下路基,致我胸椎、腰椎两处骨折。当时医院有两个治疗方案,一是做微创灌注手术,加固已裂的胸骨和椎骨。还有一保守方案就是,静养三月,让其自己愈合。在医生的极力主张下,在一刀解决问题和在床上躺三个月之间,我选择了快刀斩麻,于是有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大手术。手术前医生和护士拿来一张打印好的的格式化“志愿书”让我签字。我心里竖了一下中指,颤抖地签下了“生死书”。那次手术,我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煎熬了恐怖而痛楚的50分钟。局部麻醉后,一支钻头在我的脊椎上森森作响,身上沉重如压一块巨大饱满的麻袋。刺骨椎心的疼痛使我浑身颤抖,豆汗如雨,无助而无力。那种痛感不是一般意义上肌肤的疼痛,是痛彻骨髓,仿佛今生今世所有的痛楚仿佛都集中在这一刻,这充分证明了我不堪一击的实力。这次手术后,我还是在床上躺了三个月。退休后,去医院的机会多了,除了每年体检,还有病痛时常来访,两年内就住了两次院。先是肠道出了问题,经常情不自禁跑肚拉稀,身体里的每一个响或不响的屁都不能被信任,不敢随便出门,怕有尴尬发生。街上饭馆随处可见,找到厕所不易。有标牌指方向,附近警务站可以如厕。但卑微的请求大多时间不能得逞,严肃的蓝衣小哥不是说正在修理,就是停水不能用,总之你别想在这放松地放松一下。

为了上街不像小儿一样频繁找厕所,就必须要去医院。“爆你菊花,保你肠安”的肛肠科是管这个事的。经过七七八八的例行检查,是肠息肉,要做肠镜手术。先喝电解质药水清理肠胃,手术前又喝了几种药,直到嘴巴发麻,想骂人只能腹诽。上了手术台,我想起上次手术恐怖经历,准备承受后门的苦痛时,护士给我嘴巴上扣了一根管子,顿时眼前拉雾,世界迷茫,然后就昏睡过去。等护士拍我醒来,已经完事。这次手术一点也无感,后门什么时候打开也不知道,在沉睡中就去了疾患。我晃晃悠悠下了手术台,说:这就完了?医生说:你还想昨地?再来一次?最近脖子上节外生枝长出一小疙瘩,似乎越来越大,长势喜人。去医院检查,医生一脸地严肃说是增生斑块,要住院手术。这就有了多种可能,可能是良性,也可能是恶性。各种检查做完后的术前,科室主任和主管医生特地前来安慰我:不要紧张,既便是恶性的也有治疗的办法。我说:生死由天,怕也没用,医生你也别怕。有个挺厉害的人说过:“人反正是干不过上帝”,我们都顺从命运吧。好像我在安慰他。心情还算平静,能接受各种后果。真要是遇上不测那也是我的命。形陋心智的王小波说过:“人生在世,会遇到一些好事,还会遇上些坏事。好事我承受得起,坏事也承受得住。”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人生不过如此,我相信生死有命。可说不紧张那是言不由衷,手术头天晚上血压比平时高出了许多。第二天下午手术。局部麻醉,身覆蓝色手术单,一直盖到头上。看不见持刀者,只听一下一下电磁声响,闻得燎羊蹄的糊焦味。可以感受到切割、缝合,麻醉了不觉痛,却有震颤,有种沉重的肿胀感。听到刀体剥离肉体的声音,想起宰羊剥皮,叮叮当当金属碰撞又像是房子在装修。手术进行了50分钟,怎么每次手术都是这个时间?医生给我看了切下来的一小撮碎肉,紫红兮兮的,像一堆鸡肝。医生说,你的这堆肉两天后活检出结果。就是说,是虚惊一场,还是丧钟敲响,还有两天漫长的缓刑期。两天后的下午4点多,我还在沉睡中,可怜的妻子怀着一颗忐忑之心去询医生。检查结果已出:淋巴结反应性增生改变,就是说无大碍。吾妻长吁一声放下心来,快活地叫醒我告诉佳音。我的心里又嚣张起来,得好好吃一顿!

这天,网络上传播着这样一个消息:清华学生朱令终于去世了,网络上都是纪念她的文字。1994年她被人投铊中毒,失去了美好人生,在病痛中煎熬了漫长的29年,刚过完50岁生日。她去世这天是冬至,一年中黑暗最长的一天。鲁迅先生讲:“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我相信朱令的故事不会随着她的去世而消失。还想说一下医院。医院是是充满希望的地方,也是人间痛苦的集散地。现在的医院建的规模越来越大,装修越来越豪华,像高级宾馆一样,和高消费匹配。就医环境的改善,也带动“看病贵”。但谁又能躲过生病呢?看病的人太多,门诊大楼每层都是愁容满面待诊的病人。医院里有餐厅、超市、咖啡店,嘈杂得像巴扎。诺大医院像个迷宫,许多门都不开,只有医院职工刷卡可入。朋友来医院探望,半天找不到入口和可进病房的电梯,有点像新修建的乌鲁木齐火车站,不把你绕迷糊了算设计师和管理人员没水平。送病人、看病人的停车位、停车费也越来越不能让人心情平静地好好说话。以前到医院还要用听诊器听一下,张开嘴看看咽喉小舌、摸一下疼痛部位、号个脉啥的,现在全都没了。连问诊都简化了许多,排了两小时的队,5分钟就让医生打发了,让人觉得医生很敷衍。还有就是不吊瓶打点滴了,以前住院这是必选项,不然你干啥来了?正如我所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医院里的来苏水味似乎也没了,曾经我很喜欢那种清爽安静和讲究卫生的味道。最大的变化是医院信息化程度大幅提升,医生看病全靠机器,住了院先别管啥病,抽血验尿,CT、B超,眼底照相,动态心脏、动态血压,磁共振等等各种现代化手段先给你伺候上,然后确定你哪个零件老化了,哪儿多了什么,哪儿少了什么,该动刀动刀,该吃药吃药。以现在人工智能和生物科学发展趋势,不久的将来医生可能就会被AI所代替。以我昏花的眼睛所看到的,那些看病治疗的机器都来自美国、欧洲、日本,据说全球八成的医疗器械都是这些国家研发制造的,涉及机械、光电子、材料科学。我突然没有由来地担忧起来:哪一天这些国家和我们翻白眼了,是不是人们就医看病都要凑合了?当我梗着脖子出院回家的时候,一场大雪正在无声飘落,白茫茫一片,仿佛把人间的疾苦都遮盖住了。小雪大雪又一年,万物冬藏等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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