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

新闻发布2024-06-02 10:05:21读书村

乡音

乡音

作者|周永兰

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女儿问:“她的意思是邀请我们去乡下,而且晚上住宿也很方便?”“正确”,我笑答,“‘黑来就立下(读ha)’,意思就是‘天黑了就住下’。”“黑来就立下(ha)。”女儿重复着这句话,颇觉有趣。其实,别说女儿,就是一直生活在家乡的我,乍一听这些话,一时竟也反应不过来。那天,同楼的王姨托我给她孙子介绍对象,说只要女子模样周正、人品好就行,“像那种‘燕毛飞炸’的、走路‘风摆柳’似的,就算了。”“燕毛飞炸”是我们小时候淘气时母亲训斥的话:一个女子家,燕毛飞炸的,安安宁宁坐那看书去!这样的话,母亲也在很生气的时候才说。至于“风摆柳”,我有些纳闷。《红楼梦》里写林黛玉“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多美的姿态呀!再一细想,不对:“扶”和“摆”状态完全不同。“扶”呈现出的是女子纤细柔弱,而“摆”,则有故意做作招摇之意。我恍然大悟:王姨喜欢的,不就是言行有度的淑女么?这话可真是生动形象!

像王姨这样满口方言的西乡人,现在越来越少了。随着普通话越来越普及,且不说火车站、汽车站这些面对全国各地人群的窗口单位,也不说各中小学这种培养人才的地方,随便走进一家商场、超市或是酒店、药店,你所看见的,都是露牙颗数不一的微笑,所听到的,都是方言浓度不同的“普通话”。小区旁的早餐店,中年店主讲的是略带西乡味的普通话:“豆腐老(脑)带走还似(是)在店里茨(吃)?”。那位大妈则是一口纯粹的“西普话”:“北菜(白菜)包子一块钱一个,两个两块,鹅(我)找你三块钱。”,“西乡话”的内核,“普通话”的外衣,令人忍俊不禁。“你李家婶也撇上普通话了。”母亲告诉我。我深感惊讶,母亲说,李婶去了趟北京,回来后,满口的“北京话”,说是好不容易才学会,要多练习,不然以后去又得儿子给当“翻译官”了。李婶的变化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记得刚参加工作那年,我响应学校“推广普通话”的号召,在校园、生活中一直坚持讲“普通话”,母亲不习惯,但听到我“工作需要”时,就没再说什么。一次,陪母亲逛街,遇到了李婶,跟她打招呼,她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番,笑道:“哎哟,这脱了农皮当了老师,说话也洋气了,我都听不懂了。”语气里满是嘲讽。母亲很生气,拉着我就走。后来,有人给母亲传话,说李婶儿背地里跟别人“嚼舌根”,说我一身城里人打扮,还撇一口普通话,“拽”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母亲听了气得要命,发誓再不跟李婶来往,还喝令我:回家不许再说话!就是这个李婶儿,现在也讲起了普通话!前不久去成都,在车上碰见她,一口北京话溜刷得很,看来的确下功夫练了。听见我和女儿说话的声音,她先是惊喜,接着就走了过来,十分亲热:“嗨,是你们呀!一听说话就知道是咱们西乡人,熟人……”说着,热情地邀请我们分享她从家里带上的牛肉干。

我们的声音引起了靠车门床位上两个女孩的注意,她们友好地跟我们打招呼,说祖籍是西乡,父母平时在家里就讲方言,今天听见我们说话,觉得很亲切。最亲还是“家乡话”呀!前几天上门服务的快递小哥和维修工人,听见他们的家乡话,我心里瞬时涌起了亲切和信赖。我也想起了学校班上的那些孩子们,他们都能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却极少有人会说“地方话”,我用土著话(家乡话)跟他们开玩笑,他们目光茫然,不知我所云为何。我突然有些担忧和惆怅: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的方言,会不会完全消失呢?那时候的我们,乡情在何处?那时候,“乡音无改鬓毛衰”的游子,是否只存在诗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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